第33章

　　于曉蘭是個沒臉沒皮的， 她不在意自己的名聲，也不怕別人罵她、打她，戳她的脊梁骨。

　　唯一的軟肋， 便是她所生的兩個孩子。

　　陳艾芳也知道她的性格， 如果自己直接和于曉蘭對上，于曉蘭不痛不癢，就算真的打痛她也沒什麽， 事後她就會忘記，典型的挨打不記數， 甚至自己可能還會得到一個不孝的名聲。

　　她又不蠢，哪裏會用這麽低端手段？

　　所以她向來不會和于曉蘭一般見識，因為她會朝于曉蘭的心肝寶貝動手。

　　別說什麽孩子是無辜的。

　　不管是顧明月，還是顧明輝，作為于曉蘭的孩子， 他們從來不無辜，反而因為有這麽個媽， 從小到大，過得十分滋潤。

　　他們可以算是利益既得者，全靠有于曉蘭這個媽。

　　既然他們享受了既得的好處，那付出點代價，也是應該的吧？

　　所以隻要于曉蘭敢作妖，陳艾芳絕對不會手軟， 抄起掃帚就打顧明輝。

　　從她嫁到顧家伊始， 她就用這個辦法治住了于曉蘭， 于曉蘭想仗着自己是婆婆磋磨她這兒媳婦， 那是絕對是不可能的。

　　顧明月是個女孩子，加上會惺惺作态， 扒上了顧夷嘉，陳艾芳礙于小姑子，多少給幾分面子。

　　顧明輝就不必給什麽面子了，他媽作妖都是為了他，打他就是打對了。

　　效果也是絕佳的。

　　要是于曉蘭自己被打，可能過個幾天她就會忘記，繼續作妖。但如果是她兒子被打，她就會記得好久，多少會有些顧忌。

　　這次也不例外。

　　于曉蘭摟着被打的兒子，哭天抹淚的，但有顧明城在這裏鎮着，陳艾芳也絲毫不在意地重新坐回去吃飯，沒有人敢說什麽。

　　更讓于曉蘭生氣的是，顧老大竟然也不說什麽。

　　她火大地罵：“你這窩囊廢！你兒子都被打了，居然不吭一聲！”

　　顧老大看她一眼，平靜地說：“艾芳是他大嫂，打他是為了他好……而且，以前你不是經常說嘉嘉不幹活沒飯吃嗎？明輝現在年紀都比當年的嘉嘉還大，他也沒幹活，吃得比嘉嘉多……”

　　他将這話還給她。

　　當年小兒子剛出生時，他确實更疼小兒子，畢竟孩子那麽小，哪能不疼。

　　但随着小兒子漸漸長大，女兒差點就沒命，後來更是一直病歪歪的，三天兩頭生病，大病小病不斷，旁人都說她可能活不到成年時，他終于驚醒過來，發現自己當年做錯了。

　　可惜後悔已經來不及。

　　小女兒的身體徹底地敗壞，沒辦法彌補那兩年的傷害。

　　所以這些年，他一直不敢去兒子家，默默地守在老房子裏，品嘗自己釀的苦果。

　　于曉蘭沒想到顧老大竟然說這種話，頓時被噎住，氣得都快要心梗了。

　　顧明輝怕再被打，趕緊将他媽拉起來。

　　他低聲說：“媽，咱們吃飯吧，我肚子餓呢。”他又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嚷，“而且大哥都在呢，你就不能安分點嗎？難道你想看着我被大哥用皮帶抽？”

　　顧明輝說着，畏懼地看了一眼他大哥。

　　他大哥從來不打女人，也不和他媽一般見識，但他會用皮帶抽他們這些不聽話的兄弟，長兄如父，他打他們這些兄弟完全沒問題，也沒人挑得出錯誤。二叔、三叔家的堂兄和他自己，但凡隻要做錯事的，沒少被他抽。

　　那軍用皮帶抽在身上，覺得魂都被抽走了。

　　真是他娘的疼啊。

　　于曉蘭又噎了下，想到自己再作妖下去，估計顧明城真的會出手抽她兒子，那可是比陳艾芳打得更疼……

　　最後她灰溜溜地被兒子拽過去。

　　接下來這頓飯，吃得格外的安靜，沒有人說話。

　　顧夷嘉瞅了瞅一邊吃飯，一邊龇牙咧嘴的顧明輝，原本被于曉蘭陰陽怪氣時，她還想表演一下捂兇暈倒的，沒想到她嫂子就直接動手了。

　　果然嫂子最厲害啦。

　　吃完晚飯，顧明城就想帶着媳婦和妹妹、孩子離開，被顧老大叫住。

　　“明城，你聽說姜家的事了吧？現在外面很多人都在說嘉嘉……”顧老大遲疑地說，“嘉嘉年紀也大了，是不是該考慮她的婚事？”

　　自從聽到外面傳的那些風言風語，顧老大就很為女兒擔心。

　　一個黃花大閨女被人這麽傳，對她的名聲會有極大的影響。更重要的是，女兒的身體那麽弱，如果她聽到那些不好的傳聞，會不會想不開？

　　随着女兒的年紀越來越大，已經到談婚論嫁的時候，會有男人願意娶這種病弱的姑娘嗎？

　　作為父親，顧老大毫無疑問是不合格的。

　　但他也想做個好父親的，知道女兒的身體不好，心裏很為她急，怕她将來嫁不出去。如果女兒嫁不出去，豈不是要一直拖累老大兩口子？

　　老大有自己的兒女要養，難道真要養妹妹一輩子不成？

　　顧明城的臉色明顯冷了下來。

　　顧明輝見狀，打了個哆嗦，就算剛才被陳艾芳用掃帚抽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也不敢吭聲。

　　顧明月更是噤若寒蟬，他們最怕大哥生氣。

　　這時，就見顧明城突然笑起來，語氣仍是很溫和。

　　他說道：“爸，你不用擔心嘉嘉，其實我這次回來，就是要帶我媳婦、孩子和嘉嘉一起去随軍的。”

　　“什麽？！”

　　瞬間，所有人都頓在原地，震驚地看着他。

　　顧明月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于曉蘭的雙眼也瞪得大大的，顧明輝更是驚訝得忘記疼痛。

　　随軍？

　　這會兒，在場的人總算是想起，其實顧明城在軍中的職位不低，他的媳婦和孩子，早就有随軍的資格。

　　但因為顧夷嘉之故，陳艾芳一直沒帶孩子随軍。

　　久而久之，他們都有一種，除非顧明城轉業，複員到他們縣城，否則陳艾芳一輩子都不會和顧明城團聚的錯覺。

　　可是現在顧明城卻說，他要帶媳婦孩子和妹妹走，帶他們去随軍。

　　一時間，衆人都說不出話來。

　　連兩個孩子都有些茫然地坐在那裏。

　　隻有陳艾芳和顧夷嘉的神色很平靜。

　　顧明城昨晚回來，想必是私下已經和陳艾芳說過這事，顧夷嘉則是早有心理準備，覺得以她哥的性格，不會再放任媳婦和孩子、妹妹留在老家，在他看顧不到的地方。

　　好半晌，顧老大遲疑地說：“明城啊，嘉嘉的身體……”

　　顧明月咬了咬唇，好心地開口提醒：“大哥，嘉嘉的身體不适合長途颠簸。”

　　于曉蘭用手肘拐了女兒一下，讓她少開口。

　　老實說，乍然聽到這消息，她确實挺懵的，不過反應過來後，發現這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當年分家時，自己就得罪透顧明城，後來不管她怎麽讨好他，也捂不熱他的心。不管顧明城有什麽好處，自己是沾不到的了，他要不要帶媳婦、孩子和妹妹去随軍，真的和自己沒有絲毫關系。

　　倒是自己的兒子，和顧明城可是同一個爸的親兄弟，以後顧明城應該會照顧自己的兒子吧？

　　于曉蘭還是堅信，皿緣是這個世界上最斷不了的東西。

　　不管她怎麽作妖，顧明城怎麽恨她都好。

　　但顧明輝和顧明城都是兄弟，他們是打斷骨頭連着筋，顧明城不能不顧他的兄弟。

　　隻有女兒，和顧明城沒皿緣關系。

　　所以她希望女兒能嫁到縣城吃商品糧，有一個好歸宿。

　　不得不說，為了這對兒女，于曉蘭也是滿腔的慈母心腸，将一切算得明明白白的。

　　顧明城淡淡地道：“我和艾芳會照顧好嘉嘉的。”

　　至于要怎麽帶妹妹平安抵達部隊的事，他沒有詳細說，也沒必要和他們說。

　　顧老大還是憂心忡忡，心裏十分難受。

　　他知道女兒的身體不适合長途旅行，萬一在路上有個什麽……那會抱恨終身。但他也明白，兒子會選擇帶他們去随軍，說到底還是不信自己這當爸的。

　　他試着說服兒子，“明城，還是別帶嘉嘉去了，嘉嘉這身體不适合，留在家裏，我們也能幫看顧一二……”

　　顧明城再次笑了下，隻是笑意不達眼底。

　　“爸，我一直在部隊，一年到頭都回不來一次，留嘉嘉在老家，我怎麽能放心？”他一雙眼睛直視顧老大，如刀鋒般銳利，“我可不希望，下次回來時，再重複當年的事。”

　　在他的注視下，顧老大有些狼狽地別開了視線。

　　于曉蘭也心虛地扭開臉，不去看他。

　　連顧明輝都像隻鹌鹑一樣，恨不得将自己縮起來，以免他大哥想起，自己就是間接差點害死二姐的兇手。

　　顧明城透露自己要帶媳婦兒女和妹妹去随軍後，便沒有再說什麽，帶着他們一起離開。

　　回到家時，天色已經暗下來。

　　陳艾芳去點了燈，将燈放到堂屋的桌子上。

　　寶花猴在她爸身上，“爸爸，你要接我們去你那裏嗎？以後我們可以時常見到你了嗎？”

　　她的年紀雖小，但聽多了大人說話，也明白随軍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如果跟着爸爸去随軍，以後就能時常見到爸爸了。

　　顧明城笑着點頭，将她抱起掂了掂，笑問道：“寶花高興嗎？”

　　“高興！”寶花響亮地說。

　　顧明城又看向媳婦、妹妹和兒子。

　　寶山平時再沉穩，其實也是個不滿十歲的男孩，乍聞這喜訊，哪裏還繃得住，滿臉高興。

　　顧夷嘉也是淺淺地笑着。

　　隻有陳艾芳擰着眉，欲言又止，但看大家都很高興，到底沒說什麽。

　　顧明城知道她憂心什麽，拍了拍她的手作安慰。

　　陳艾芳在心裏嘆氣，說道：“行了，天要黑了，你們趕緊去洗澡，上床睡覺！”

　　她擰着兩個孩子去洗澡。

　　顧明城則去廚房給妹妹燒熱水洗澡。

　　夏天的天氣炎熱，他們這裏一般很少會燒洗澡水的，隻要在中午太陽最烈的時候，接幾桶水放到太陽下曬上大半天，就是一桶溫度适合的洗澡水，大人小孩都能用，很省柴火。

　　隻有顧夷嘉的身體太弱，太陽曬出來的水溫度不夠，她要洗熱一些的水，每天都需要燒洗澡水。

　　顧明城燒水時，顧夷嘉走進廚房，然後拖了一張小凳子，坐在一旁看着。

　　等火升起後，顧明城将燒火棍放下來，轉頭笑道：“嘉嘉，有什麽要和大哥說嗎？”

　　顧夷嘉朝他笑了笑，“哥，這裏距離你所在的部隊有多遠？”

　　“也不遠，就三天的火車，比以前去西北時近多了。”顧明城說道，“你不用擔心，咱們不必坐三天的火車，可以先到省城，住一晚再走。”

　　顧夷嘉沉默會兒，說道：“哥，你不必擔心我的身體，我的身體比以前好多了，應該能撐得住。”

　　一隻手伸過來，揉了揉她的腦袋。

　　“哥知道，但還是要小心。”顧明城語氣很柔和，“我就你這麽一個妹妹，我們媽媽臨終前，讓我好好地照顧你，我還想等我老了以後，還能和滿臉皺紋的你一起吃飯呢……”

　　他失神地盯着竈肚中正在燃燒的火焰，想起那個冰冷的雨夜。

　　凄厲的慘叫聲，連大雨也無法掩蓋的濃郁皿腥味，以及躺在床上蒼白凄慘的女人……

　　那一幕，一直深深地烙印在年幼的他心中，無法忘懷。

　　母親拼了命都要生下來的妹妹，他要保護好她。

　　顧夷嘉的眼睛有些濕潤，低頭掩飾眼裏的淚光，說道：“哥你放心，就算拼着命，我也會努力地和你一起變老，将來我長滿皺紋時，你不準嘲笑我醜啊！你要是嘲笑我醜，我可是要打人的。”

　　顧明城沒忍住笑出聲。

　　他伸手在她的腦袋上拍了拍，“放心，到時候哥和你一起變醜，誰也不嘲笑誰。”

　　兄妹倆說了會兒話，就見陳艾芳過來，“水燒好了嗎？嘉嘉去洗澡吧，早點睡。”

　　顧夷嘉朝門口的嫂子露出一個笑臉，慢吞吞地起身，走了出去。

　　顧明城将燒好的水倒出來，提到衛生間，給妹妹洗澡。

　　晚上，陳艾芳坐在燈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擦着頭發。

　　聽到門開的聲音，她擡頭看過去，就見洗了澡的顧明城回來，帶回一身的熱氣。

　　軍人的陽火旺，體溫高，明明剛洗了個冷水澡，靠近時，仍能感覺到那身熱哄哄的氣息。

　　“爸爸！”

　　寶花撲過去，精力充沛地和爸爸玩起來。

　　顧明城隻好先消耗小孩子的精力，終于将女兒哄睡，然後去哄媳婦。

　　陳艾芳嗔怪他一眼，當她是小孩子不成？

　　熄了燈後，夫妻倆躺在床上。

　　陳艾芳久久沒睡，像烙煎餅似的，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一雙有力的手伸過來，将她摟到懷裏，至于原本睡在夫妻中間的女兒，已經被無情地挪到最裏面的角落。

　　小姑娘呼呼地睡着，像隻小豬崽似的。

　　“擔心嘉嘉？”

　　顧明城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陳艾芳靠在他懷裏，輕輕地嗯一聲，“要坐三天的火車，也不知道嘉嘉的身體受不受得住……”

　　顧明城道：“隻坐兩天一夜，我托省城的領導幫忙買卧鋪票，到時候你們躺着過去，應該不會太難受。”

　　陳艾芳嘆氣，兩天一夜還是久啊。

　　不說兩天一夜，就算是一天她都嫌久。

　　小姑子那身體，她真的不敢有絲毫的放松，上次小姑子中暑，真的吓壞她了。這幾個月，她一直緊迫地盯着，隻要有些風吹草動，就擔心害怕。

　　顧明城拍了拍她的背，“放心，我會安排好的，一定會讓你們順順利利地抵達部隊。”

　　陳艾芳還是不知道說什麽。

　　她想去随軍，想和丈夫團聚，聽他說這次回來要帶他們去随軍時，她無疑是高興的。

　　可不能因為自己想，就不顧嘉嘉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