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善行坐在嶄新的八仙桌旁，望着面前的一大碗卧着雞蛋的魚湯白面條，一時有些緩不過神來。
若不是地點沒錯，家裡的人也沒錯，他都有一瞬的懷疑自己是不是回錯了家了。
雞蛋？白面？魚湯？
今兒難不成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就是過個端午，也頂多分吃幾口粽子，什麼時候能吃上這麼奢侈的吃食了？
關鍵其他人看起來沒有一絲驚奇的反應，竟像是習以為常的模樣。
林善行滿腹疑問，他想問問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但眼見着幾個小的都眼巴巴地瞅着碗裡的雞蛋面等着開飯，他便沒開這個口。
他不開口，其他人也是沉默着。無他，幾個小的覺着有些心虛，居然把二弟/二哥今日要回家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而且是忘得光光的……
若不是任芸面條煮得多，又往鍋裡添了一個雞蛋，晚飯差點都沒林善行的份。
任芸見飯桌上有一陣詭異的寂靜，便打破沉默道：“善行許久沒回來了，先吃飯吧，飯後你們哥幾個再好好聊聊。”
說實話，她也是有些尴尬的。家裡冷不丁多了一個人，還真有些不習慣。
這個二繼子大部分時間都在書院讀書，一個月才回來一兩次。與原身的交集本來就不多，任芸這個剛落戶不久的，更是對他陌生得很。
而且最讓她有些不自在甚至心生警惕的是，不同于家裡其他幾個小的，憨得憨傻得傻，就算是最機靈的林善舉也因為年紀還小所以好“忽悠”。
這個林善行可是個讀書人，妥妥的有眼界有智商的知識分子。
在原主的印象中，這孩子很聰明，極有讀書的天分，據說在和光書院的衆多學子中也是尖子生的存在。
也就是說，日後很可能會考上秀才，甚至舉人。
就因為這個，原身才在林有稷病逝後即便怨氣再大，也沒有選擇離開，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母憑子貴”。
也因此，即便原主平日裡對其他幾個孩子再惡毒，在林善行回來的時候，也會刻意收斂起來，裝成一個勞心勞力、苦苦支撐起全家的好後娘。
其實任芸覺着，這也就是仗着幾個孩子淳樸實誠不會背後告黑狀，不然這麼點小把戲，早就該戳穿了。
林善舉聞言點點頭，執起了筷子。其他人見狀，也跟着紛紛拿起了筷子。
林善行慢條斯理地挑起一筷子面條，嘗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湯，有些許驚訝。
這面條竟然是酸辣口味的，鮮香爽口，比他記憶裡曾經吃過的所有面條都要好吃。
“面很好吃，魚湯很特别，也很好喝。”林善行很中肯地評價道。
除了前兩日意外得來的灌湯包，他許久都沒吃到過這麼好吃的食物了。
和光書院的食堂裡，最便宜的是薄粥和素面，但即便是這兩樣，他也是不怎麼舍得吃的。
日常都是到書院外的饅頭鋪子上，買上兩個糙面饅頭或者窩頭，一頓飯便算解決了。
其餘衆人：“……”
對不住，這是我們吃剩的魚湯，本來還有更好吃的魚肉的……
幾個小的沉浸在愧疚中無人說話，任芸眼看氣氛又要僵硬，連忙道：“好吃就多吃點，鍋裡還有。”
“多謝母親，這一碗足夠了。”林善行颔首道。
任芸笑了笑，随後也沒了話。
實在是她不知道同這孩子該聊點什麼，有心問他的學業功課吧，又怕自己聽不懂搭不上話。
算了，不說話就不說話吧，讀書人不都講究食不言寝不語麼，說不定話說多了反而不好。
于是一家人的晚飯，就在一片沉默中吃完了。
“我去給你們奶和大嬸送幾個粽子。”
飯後，任芸見鍋裡煮着的粽子差不多熟了，便以給老林家送粽子出了門，給林家幾兄弟留了下談心交流的空間。
楊大桃攬過了收拾鍋碗的活兒，小果寶交給了林善止看着，剩下了兄弟三人坐在堂屋裡。
林善行端坐在木桌一側，望着對面一臉心虛的大哥和三弟，無聲地歎了口氣。
“說吧，家裡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哪裡來的錢買白面？”
林善行又想起了昨日的事，微微蹙起了眉：“還有，我昨日收到了一份灌湯包，是不是你們送的？”
其實，他還想問關于後娘任芸的，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明明人還是那個人，但總感覺哪裡不一樣了。
但是想想，又沒問出口。
林善言和林善舉相互對視一眼，試圖通過眼神邀請對方先開口。
說實話，二弟/二哥林善行性格并不嚴厲，甚至算是親善和氣的。但大概是他長得偏像林有稷，又同他們爹一樣，都有些讀書人的氣韻在身上，所以每每端坐問話時，總有讓他倆有一種在被爹考查功課的錯覺。
就很有壓力。
眼瞧着被問話的兄弟二人用眼神打起了機鋒，林善行一陣無奈，隻得點名道姓道：“善舉，你來說。”
林善舉頓時一個機靈站了起來，老老實實交代道：“是、是這樣的二哥……”
接下來，林善舉便把最近發生的事情一一講給了林善行聽，林善行則在一旁幫着補充。
從孫無賴言語沖撞後娘，他們上門讨要“說法”，到後娘在山上挖着人參賣了錢，給他們買了糧食和布料，然後到自己被退親拿了賠償金，再到後娘帶着他們做灌湯包生意以及雇人做活兒的事，事無巨細地告訴了林善行。
林善言從一開始的深深蹙眉，慢慢變為驚訝、怔愣，到最後已經是震驚加難以置信了。
他感覺自己像聽了一個說書人講的故事，未免也有些不可思議了。
他才離家半個多月，家裡居然就發生了這麼多事，又是挖人參，又是退親，又是做生意的，用翻天覆地來形容也不為過。
原來這兩日在書院裡突然盛行起來的灌湯包吃食，竟然是自家人做的！
林善行把前後發生的事在腦中理了理，慢慢消化下這些信息。
好在，家裡的變化都是往好的方向發展。想到這裡，林善行多少放心了一些。
至于後娘任芸的改變，林善行不禁又蹙了蹙眉。
這人從前表裡不一，他是知道一些的。雖然善止他們從未當面跟他告過狀，但林善行又不傻，知道平日裡他不在家的時候，後娘待其他人并不好。
但是家裡需要有人掌家，無論是大哥大嫂還是林善舉，都無法挑起這個擔子。盡管後娘有諸多缺點，但好歹還能保住這個家不散。
更何況最重要的是，孝字當頭重如山，一日為母終身為母，隻要她還在這個家裡保持這個身份，作為子女的他們，也不能奈她何。
作為長輩可以責罵他們小的，但是他們不能忤逆反抗，不然便是不孝，這也是林善行與她維持表面和平的最根本原因。
但從林善舉和林善行的話裡來看，後娘确實是轉變了不少。或許，是真的想開了吧……
不過對于夢見“神仙”的說法，林善行還是将信将疑的，畢竟略微有些離奇了。
一通話說完後，見到林善行面色還算滿意，林善言和林善舉終于覺着如釋重負，就感覺功課考查通過了一般。
“對不起二哥，把你今天要回家的事給忘了。”林善舉真摯地表達了歉意。
林善行擡手摸了摸林善舉的腦袋，剛想說沒關系，便聽林善言在一旁接着道：
“就是，怎麼就給忘了呢？早知道中午那盆酸菜魚，給你留一碗下來了。二弟你可不知道啊，那魚老好吃了，太下飯了，吃得就剩湯了……”
林善行：“……”
原來今晚的魚湯是這麼來的，他就說怎麼湯裡連魚肉魚骨都沒瞧見一根呢……
“哈哈，二哥沒吃到酸菜魚别難過，娘說了，以後還給我們炸小魚幹兒吃，酥酥脆脆的那種！”
……油炸？
林善行點點頭，努力讓自己習慣家裡條件變好了，尤其是吃食上面變好了的事實……
任芸往老林家走了一趟，給林老太和徐氏硬塞了幾個蛋黃肉粽。畢竟人家出力幫忙包粽子的，送點粽子，算是禮尚往來了。
林老太今日幫忙包粽子的時候可心疼了，她從來就沒見過鹹口的粽子，還又放肉又放鹹蛋黃的，瞧着就貴的不行。
不提那豬肉多貴，這鹹蛋也是一般人家舍不得買的，畢竟要用鹽去腌制。一個鹹蛋，估摸着也得三文錢不止。
這肉粽一個裡面居然就要放一隻，還隻用鹹蛋黃！
林老太自然是不知道這鹹蛋黃是任芸在空間裡買的，并不貴，所以眼下捏着那隻鹹蛋黃肉粽，就跟拿着一串兒銅錢似的，舍不得下嘴。
林老漢忍不住打趣她：“吃啊，光瞅不吃，還指着這玩意兒能變成銅錢不成？”
林老太摸了摸心口：“我就是心疼，這幾口下去，就吃掉一把銅錢了。”
“你不吃，我可下嘴了。”林老漢說着咬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那個蛋黃肉粽，随即驚歎道，“沒想到這鹹口的粽子好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