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城看向他,這才發現,其實緊張害怕的人不止是自己。
陸君堯也怕。
“好,”她心裡暖意流淌,舉起被男人十指緊扣的手,玩笑道,“要不要拿繩子把我們的手栓住?”
“好主意。”
“……”顧傾城睨他一眼,懶得搭理,轉頭繼續看向車窗外。
不知過了多久,她低聲呢喃:“到鎮上了。”
“你認識這裡?”陸君堯驚訝。
“我受傷時,來過鎮上治療,記憶深刻。”因為那時候以為有機會逃走,所以她沿途很認真地記着路。
然而那次沒能逃脫。
因為給她治療的醫生是個畜生,不但拒絕幫她報警,還趁着她受傷虛弱時,差點侵犯了她。
這件事顧傾城跟陸君堯講過。
所以她這會兒一提,陸君堯就想起來了,臉色瞬間陰戾。
“你還記得那渾蛋叫什麼嗎?”
顧傾城看向他,“你想幹什麼?”
“替天行道。”
顧傾城思忖片刻,覺得那渾蛋确實應該受到懲罰,“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但體型特征我還有點印象。”
她記憶力好,努力回想之後,将當年那名醫生的身高體型和五官特征描述出來。
陸君堯看向坐在前面的杜總,讓他等會兒派人到鎮上衛生院去打聽這名醫生。
顧傾城有些擔憂:“會不會給你惹上麻煩?”
她記得昨晚陸夫人的那通電話,心裡也不想給陸君堯惹事。
“放心,醫生這行,很多手腳不幹淨,經不起查——我保證讓他栽得明明白白。”
陸君堯自己就是醫生,他當然清楚這一行的肮髒黑暗之處。
絕大多數醫生都仁心仁術,但也不乏一些卑鄙無恥之徒,吃拿卡要嫖賭黃,樣樣俱全。
既然那人渣品行不端,那就肯定能查出其它問題,“搞他”輕而易舉。
陸君堯剛跟杜總吩咐完這事,顧傾城便看到了彙合點等候的車輛。
王警官特意交代過,不要下車露面。
因為鎮子不大,來來往往都是熟人。
如果突然出現很多陌生面孔,會引起當地人注意。
他們很警覺,一有風吹草動就會提高警惕,及時通知下面各村落。
所以顧傾城沒下車,隻是給王警官打了個電話,雙方通氣确認對方的車輛後,車隊開始向大山深處的三河村進發。
其實,在他們之前,昨夜已有便衣悄然進村了,但查詢一夜還是毫無所獲。
村裡人太謹慎了。
即便明面上警察離開了,他們也沒把人立刻從山裡帶出來。
再結合顧傾城之前說的,山洞裡物資儲備充足,他們估摸着那村民帶着被拐婦女,住上十天半個月都有可能。
車輛又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快中午時,終于抵達三河村。
顧傾城坐在車裡,看到那熟悉的村落不由得渾身一抖,眼眸都犀利緊縮起來:“到了,就是那個村子。”
陸君堯轉頭看出去。
山旮旯裡,分布着一片村落,高高低低,錯落交叉,家家戶戶的房子看起來還可以,不是想象中那麼貧窮落後。
顧傾城說:“村裡很多人出去打工,掙了錢回來修繕房子,有的會從外面帶回女朋友,其實也相當于是拐來的。”
村裡年輕人知道,靠正常途徑無法結婚生子,所以會出去進廠打工,憑着甜言蜜語,把一些文化水平不高的廠妹哄到手。
基本都是未婚先孕,把人拴牢了,就帶回家談婚論嫁。
有些女孩發現被騙,想反悔,想逃跑,但隻要來了這地方,逃出去又談何容易。
鐵鍊鎖,專人守,等肚子大了,沒辦法隻能生下來時,多數女孩兒也就麻木了,妥協了。
還有些條件更差的男人,出去騙都騙不到姑娘,便隻能想辦法聯絡人販子,花錢買媳婦。
在他們眼中,傳宗接代重于一切,什麼道德律法,根本不存在。
隻要姑娘買到手,那就是他們的所有物,天王老子來了都不好使。
而且村子裡的人異常團結,一家買了媳婦,全村幫忙看守、打掩護,一直到強迫姑娘懷孕生下孩子,有了羁絆再也不舍得離開。
也有些生了孩子,假裝屈服得到“買家”信任,又伺機成功逃跑的姑娘,但這種幸運兒也是極少數。
像顧傾城這種,被拐來三年沒有生孩子,最後還能跑掉的,實屬奇迹。
也算是她幸運,遇到了二傻那樣的人。
若不是二傻相助,她這輩子都逃不出去。
她也不知,二傻故意放走了她,最後有沒有被他的殘暴酒鬼父親毆打,畢竟雞飛蛋打,人錢兩空,沒準兒還被村裡人恥笑。
顧傾城回想完這些,渾身冰冷,止不住打了個冷噤。
陸君堯察覺,立刻攬着她的肩,溫柔地摩挲安撫。
“國家現在打拐的力度空前絕後,以後這種事一定會越來越少,直至消失。”他安慰顧傾城。
“但願吧。”
陸君堯心情也有些複雜。
他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從小享受着榮華富貴,高高在上,離普通人的生活都很遙遠,更别說這種貧窮困苦的生活。
看着眼前一切,他隻覺得陌生,感覺根本不像是同一個地球。
他想為這裡做點什麼,但又覺得這窮鄉僻壤的刁民,不配。
兩人心情沉重間,車子停下,前面車上的王警官下車了。
顧傾城回過神來,“走吧,下車了。”
“好。”陸君堯牽着她的手,握得很緊,兩人一起下車。
王警官知道陸君堯的身份,但卻是第一次見到他。
“陸先生好,我是城南分局刑偵大隊負責人王威,幸會。”王隊等他們走近,客氣地伸出手。
陸君堯禮貌點頭,與對方握手:“王隊辛苦,聽傾城說,幾個月前是您帶隊把她接回來的,感謝。”
“分内之事。”
時間緊迫,兩人簡單寒暄之後便切入正題。
“我們先不進村,從這條路繞過村子,前往那片山,我們同事在那邊發現了一些線索,但昨天山裡下雨,痕迹又被沖刷掉了。”
王警官指着村子外的一條羊腸小道,簡單說着營救計劃,“那邊道路崎岖,沒法開車,隻能步行穿越,要辛苦你們了。”
顧傾城看着那條路,沉寂的記憶重新開啟。
她有一次逃跑,走過這條路,沒想到這輩子還會重來。
“好,王隊帶路,我們在後面跟着。”
陸君堯回頭,見顧傾城神色忡怔,握着她的手輕輕帶了下,“傾城?”
顧傾城回過神來,跟上他的腳步時,下意識反握住他的手指,很用力。
陸君堯帶了十名保镖,加上杜總跟他的小跟班,一共十二人。
而王警官那邊也有十多人,其中有便衣打扮的特警。
他們人太多,雖然沒進村,但腳步聲驚擾了村裡的狗。
“汪汪汪——”
隻要有一隻狗叫起來,從村頭到村尾所有的狗立刻都叫了起來。
很快,有村民出來查看,繼而一聲嚷嚷:“有人進村了,有人進村了!”
王隊臉色嚴肅,“别理他們,繼續走。”
但很快,有個中年男人騎着摩托車趕來,攔住了他們前面的路。
“你們是誰?來村裡幹什麼!”臉龐黝黑蒼老的中年男子,操着當地方言,态度蠻橫地問道。
王隊說:“我們勘探隊的,來勘探資源。”
“騙鬼嘞,你們又是來找人的吧!都講過嘞,這裡沒有你們要的人,你們趕緊滾,不然莫怪我們不客氣!”
王隊沒說話,他身後兩名便衣特警上前,不由分說地将那人拖到一邊,讓出狹窄的小路。
王隊帶着人繼續通過。
那中年男子不停地掙紮抗議,同時朝村裡大喊提醒。
顧傾城被陸君堯護在臂彎裡,可當他們從男子面前經過時,那人還是将她認出。
“你、你是——你是二傻家的媳婦花花,花花你回來了嗦!”男人臉色震驚,瞪大眼眸盯着顧傾城。
陸君堯回頭,神色陰冷地看了對方一眼。
等走過後,他才問顧傾城:“他說的花花,是你?”
顧傾城渾身打冷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是的,花花是人販子給我取的名,來這裡後,他們都這麼叫……”
陸君堯立刻跟王隊溝通,“那男的認出傾城了,肯定要回去通風報信。”
“我知道。”王隊點點頭,安慰他們,“放心,省廳那邊也派了人過來,當地公安會無條件配合我們行動,我們人手充足,不怕他們胡攪蠻纏。”
縱然這樣,陸君堯也不放心。
他立刻喚來杜總,讓他想辦法再調些人手過來,越多越好。
一行人在山間小路上艱難穿行了個把小時,終于跟昨夜進村的先遣隊員會合了。
王隊跟他們溝通時,顧傾城打量着四周環境。
那三年裡,她數次被帶進深山裡躲藏過,但有時被迷暈,有時被蒙頭,并不記得全過程。
不過,到了山裡後,由于行路艱難,他們沒辦法擡着她走了,會一瓢冷水潑過來,再把她弄醒,而後拴着她的手用繩子拽着,繼續往深山裡去。
怎麼到山裡來的,她不清楚。
但進山之後的路,她卻有印象。
隻是時間有些久,山裡草木樹林更茂盛了些,一時分辨不出。
“我不能确定方向對不對,隻能走了試試。”顧傾城擡頭望天,尋着太陽方向辨認了好一會兒,對王隊說。
“好,我們先試試。”
陸君堯依然攥着顧傾城的手,兩人掌心都是汗,但也沒有一刻松開。
山路難行,顧傾城一邊摸索,一邊憑着久遠的記憶修正方向,一行人累得精疲力盡,隻能暫時原地休息,吃點東西補充能量。
這時,王隊身上的衛星電話響了。
“喂。”
“王隊,村裡的人把我們包圍了,還把車胎全部紮破,嚷嚷着叫我們把花花留下,否則都别想離開。”留守在原地待命的警員,語氣極其氣憤。
“這村民太猖狂了!我們亮出身份都不頂用,還說我們欺壓良民,要上訪告我們!”
“他們還有不少人,拿着鎬頭、扁擔跟棍子,往你們那邊去了,你們注意點。”
聽完下屬的彙報,王隊也義憤填膺。
他主持打拐工作多年,什麼樣的土匪村霸都見過,但頭回遇到看這麼多警察進村,還敢如此嚣張的刁民。
“顧小姐,你放心,有我們在,無論如何不會讓你有危險。”王隊跟顧傾城保證後,立刻用衛星電話跟上級聯絡,請求警力支援。
原本為避免不良影響,他們隻想低調點,把人解救出來就算了。
可現在事态惡化,看樣子必須明着來,讓特警武警全都出動,就不信鎮不住這幫村民。
稍作休息後,他們繼續往深山裡行進。
可惜一直走到天色漸晚,也沒有找到什麼山洞。
太陽快下山,背陰面氣溫驟降。
為安全考慮,陸君堯跟王隊商議後,決定先返回,等明天再從其他方向找尋。
等他們艱難地從山裡出來,已是夜幕降臨,一片漆黑。
然而山下卻燈火通明。
有人舉着火把,有人提着手電,個個手裡拿着工具,像揭竿起義的民衆一樣,等待已久。
但奇怪的是,王隊請求增援的警力居然還沒到。
陸君堯正要詢問杜總,他這邊的人來沒來,卻見杜總接了通電話,而後神色嚴肅:“三少,進村的路被人挖斷了,我們的人隻能步行過來,沒那麼快。”
與此同時,王隊也得到同樣的消息。
路被挖斷,車開不進來,步行需要時間。
“陸先生,顧小姐,别着急,上面派了直升飛機過來,很快趕到。”王隊打完電話後,低聲跟顧傾城二人說道。
有直升機增援,而他們這邊也有二十多人,一時半會兒應該能撐住。
陸君堯臉色緊繃冷肅,不自覺地把顧傾城往自己身後攔了下,用身體擋住村民的視線。
然而,那些村民早已确定顧傾城的身份。
“就是二傻的媳婦花花,是她回來了!”為首的村民堅定地道。
馬上就有人喊道:“花花,你逃走後,二傻被他爹打得下不來床,二傻娘摔了一跤,骨頭都碎了,現在還癱在床上。”
“你既然回來了,那就趕緊回去照顧他們!你是二傻的媳婦,生是他們家的人,死是他們家的鬼,你就認命吧!”
顧傾城氣得呼吸加快,正要站出來罵回去,陸君堯一手朝後攔住,随即轉頭對王隊說:“王隊,這些人應該全部拍下來,做為人販子的同謀處置吧?把買賣人口說得理直氣壯,是對法律和公安的公然挑釁,這種人若不嚴肅處理,隻會縱容更多類似犯罪。”
“當然要處理!本來想着先救人,再追責,現在看來,要先把這些同謀抓起來,才能問出受害人的下落!”王隊一聲令下,七八名警員立刻上前,取出腰間藏着的手铐。
村民們一看警察動真格的,為首那人振臂一呼:“還愣着幹什麼!動手啊!把花花搶回來!誰搶到了算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