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招娣縫了兩件衣服，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房間裡發黃的大肚燈泡下，許招娣側臉異常安靜，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修長的睫毛卷翹，高挺的鼻梁下是櫻紅的小嘴。

　　 陳建國看得心口一顫，針尖紮進肉裡，頓時有紅色皿珠冒出。

　　 他放下手裡的衣服，走到許招娣身邊，伸手正打算将人抱起來時，許招娣睜開眼睛。

　　 “幾點了？”

　　 “十一點了。”

　　 “我不小心睡着了，你明天還要開會趕緊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明天縫。”

　　 許招娣說着，打着哈欠朝着房間門走去，啪地一聲關上門。

　　 陳建國看還有兩條褲子，耐心幫她縫完，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桌子上，這才洗漱去睡覺。

　　 晚上，陳建國做了一場跌沓起伏的夢，夢裡許招娣雙眼深邃，被壓在身下的她聲音柔柔喊建國，一聲建國讓他在夢裡如狼似虎。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發現自己大褲衩子又濕了，他有些懊惱地給自己一巴掌。

　　 真是越來越無恥了，做這種夢的次數也是越來越多。

　　 大早上他打了半盆涼水沖澡，開會前給許招娣打了早飯回來放在桌子上。

　　 許招娣本想睡個好覺，但一到出早操的時間，震天的口号聲吵得她怎麼都睡不着，她隻好起來了。

　　 閑着也是閑着，這兩天山上的野筍應該長出來不少，上山去搞點回來焯水曬幹放着冬天吃。

　　 早飯過後，她一個人拎着籃子上山。

　　 出大門時，恰好又碰到趙二蛋。

　　 趙二蛋笑呵呵道：“嫂子，你今天沒去上班嗎？”

　　 “放了幾天假，剛好我上趟山。”

　　 “那你慢着點。”

　　 “謝謝小同志。”

　　 等許招娣走遠了，趙二蛋道：“嫂子真漂亮，那雙眼睛好大。”

　　 另一個小同志伸手在他腦門上敲打一下，說道：“好好值班吧你，小心被陳營長聽見了給你加餐。”

　　 說到加餐，他們都害怕。

　　 筍占地方，許招娣在原地剝得白白淨淨，拿回家直接用來焯水。

　　 她剝了白白淨淨一籃子，打算再裝一布袋時，聽見不遠處有人在低聲呻喚。

　　 聽到聲音吓她一跳，停下手裡的動作仔細一聽，發現不遠處的山包下面真有人。

　　 她走過去一看，是個白發老太太。

　　 老太太抱着腿癱坐在泥土中，滾落在一旁的籃子旁邊散落着一些野菜和筍。

　　 “大娘，你這是怎麼了？”

　　 老太太看着口幹舌燥，一看有人來，哎呦哎呦又呻喚兩聲。

　　 “姑娘，哎呦姑娘，能麻煩你扶我一把嗎，我摔倒後站不起來了。”

　　 許招娣猶豫一下，她應該不會碰瓷吧？

　　 看她這樣子，摔得不輕。

　　 猶豫一下，她還是蹲在老太太身邊。

　　 “大娘，你應該是崴到腳了，你家在哪裡，我去幫你喊人。”

　　 “我家裡人都下地掙工分去了，要等下午才回來，我年紀大了在家裡沒事幹，就想着上山來挖點野菜，誰承想摔了一跤。”

　　 老太太愁眉苦臉的，這年頭本就日子苦，她今天這一摔，等于是給本就不富裕的家雪上加霜。

　　 許招娣道：“大娘，你們家離這裡遠不遠？”

　　 “不遠，下了這個山頭就是。”

　　 許招娣猶豫一下，四下裡看看，本想下山去找兩個小同志來幫忙，但一來一回浪費時間。

　　 她找了片野草茂盛的地方，把菜籃子藏在草叢裡，将老太太滾落在籃子外面的野菜裝回去。

　　 “大娘，我背你回家去。”

　　 “哎呦，姑娘你真是太好心了，不用這麼累，你扶我一下就行。”

　　 “大娘沒事的，我看我長得這麼壯實，力氣也大。”

　　 力氣大是真，許招娣背着老太太，讓老太太自己拎着籃子，擡腳就往山下走。

　　 一開始還行，快下山的時候，越走越累，越走腿腳越疼。

　　 四十分鐘後，她終于将老太太送回家裡了。

　　 回去時，老太太的兒媳婦回來做午飯，知道前後原因，趕緊給許招娣倒了一碗水。

　　 許招娣累得滿頭大汗，她坐在院子裡的小闆凳上拿袖子擦擦汗，又接着捶打着自己發酸發麻的小腿。

　　 老太太兒媳婦用舊碗給許招娣倒水，許招娣接過兩口喝完，老太太兒媳往碗裡加水，許招娣看到碗底印着四個紅色的字體，心想這碗怕是不簡單吧。

　　 她再次接過碗，說道：“大姐，你們家這碗挺好看的。”

　　 “好看啥呀，家裡是有十幾個，人家現在都時興搪瓷碗盤，摔也摔不爛。

　　 我早就想換成搪瓷碗，隻是家裡沒這個條件。”

　　 許招娣道：“大姐，你這碗能不能賣給我？”

　　 女人呵呵一笑，說道：“丫頭，不是我不賣，是這碗真的太舊了，你是我娘的救命恩人，我不能把這些舊碗賣給你啊。

　　 這樣吧，你要是想要，就都送給你吧。”

　　 反正，欠許招娣這麼大一個人情，她是沒辦法還。

　　 “白拿怎麼行？

　　 你家裡這種碗有幾個？”

　　 “以前有十幾個，但後來摔爛了四五個，現在家裡還有八個。”

　　 女人指了指院子裡盛滿水的碗，說道：“一個在那兒給雞喂水了。”

　　 許招娣一看，差點被碗裡的水嗆到。

　　 這年頭，就是有很多人不識貨，很多好東西都給糟踐了。

　　 要知道，這些東西以後放着可都是白花花的錢啊。

　　 萬一運氣好，碰上一兩個值錢的，一家三代人這輩子都不用愁吃喝。

　　 “大姐，一個五毛錢，八個我全拿走行不行？”

　　 女人疑惑道：“不是，那東西又不值錢，送給你就行了。”

　　 許招娣就怕人家懷疑，笑笑說道：“大姐，你不知道，我這人就喜歡用這些土瓷，我也不是非要，我就是想着，八個回去湊個整數。”

　　 老太太看許招娣是真的喜歡，說道：“姑娘啊，我做主都送給你了。”

　　 “大娘，這不行的，我給你們錢，我買。”

　　 許招娣态度堅決，非要自己掏錢。

　　 主要是這家人不識貨，她要說這是好東西準要出事，心裡雖然愧疚，但她也要生活。

　　 許招娣掏出四塊錢交給老太太兒媳婦，她有些不好意思接過錢，将八個碗洗幹淨，全給許招娣用麻繩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