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寒依舊在遊泳。
依舊在歲月光陰長河裡遊泳。
隻是和上次有所區别，他如今稍稍熟悉了一點水性，這次并沒有溺水，而是始終保持了清醒的狀态。
可……
他反倒懷念起了溺水的感覺了。
轟！
轟轟轟！
長河奔騰咆哮，帶着無盡的歲月光陰之力，不斷沖刷而來，如同無垠大海中的一粒微塵，顧寒的身體随波逐流，起起伏伏，強橫如他現在的實力，也根本難以自控。
頭頂不遠處。
那道混沌永恒劍意依舊在和那道降臨的偉力厮殺不停，僅能勉強分出一絲力量護住他不被光陰之力同化，而其餘的，就有點顧不上了。
顧寒很難受。
肉身，神魂，意識……乃至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要被歲月長河撕扯成碎片。
可縱然如此。
他依舊牢牢抓着手中的長劍，身上穿着那副破破爛爛，幾乎沒了絲毫作用的銀甲。
本能告訴他。
内求永遠高于外求，不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蘇雲留下的這道劍意上，手中劍，身上甲，才是他最後的依仗和手段！
更重要的。
他很清楚自身的情況，他能堅持的時間，不多了！
拖着重傷之體。
他強忍着意識破碎的痛苦，勉強保持着靈台的一絲清明，不斷觀察起了周圍的情況。
歲月如長河。
不斷在他身邊沖刷而過。
每一滴水珠。
都見證了一個天驕的崛起和落幕，包容了他們波瀾壯闊的一生。
每一朵浪花。
都是一個時代的興衰交替，是一段被世人傳頌的古老悲歌。
每一段支流。
亦是一段段埋藏在無盡古史中，早就被世人遺忘了的時光。
這樣的歲月。
動則便是以千年，萬年，十萬年計的，可如今在他面前流淌而過，僅僅需要幾個呼吸，甚至更短的時間。
天驕如塵，英雄如沙。
在時光大道面前，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麼的渺小和卑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我，也一樣……”
生死存亡之際，他心頭忽而泛起了一絲明悟。
他修極境。
不論修為亦或是殺力，都能冠絕同輩，甚至冠絕一個時代，可……古往今來，遠不止有一個時代，天地由興轉衰，亦不止有一個紀元！
今日的他再強。
可歲月更疊，紀元輪轉之下，終有一日，他也會徹底埋沒在無盡時光之中，再不被人所知。
“斬時光輪回……”
“斬因果命運……”
“我，明白了！”
不論是蘇雲，亦或是大衍劍經内，都強調了這四劍的重要，這四劍，是對付那些天選者的必殺利器，同樣的，也是超脫之路的開始！
脫離時光命運。
不沾因果輪回。
方可真正有資格走到蘇雲面前，也是由極境轉入極道的開端！
種種明悟一閃而過。
他突然覺得，眼前的歲月長河，雖然依舊想要将他徹底吞沒，可卻并沒有先前那麼可怕了。
“恐懼來源于未知。”
“若我對你有了足夠的了解，你便對我再沒有威脅了！”
念及此。
他沉浸心神，第一次開始正面接觸起了歲月長河的力量！
歲月無情。
自是不管他如何做。
長河奔騰，不斷沖刷之下，肉眼可見的，他的肉身，神魂，乃至意識，都隐隐有了徹底崩毀的趨勢，而也在此時，身上的那副甲胄，也突然生出了異變！
原本。
連番皿戰之下，這甲胄已是被破壞殆盡，幾乎再不能用了，可此時甲胄殘存的那些禁制中，絲絲微不可察的玄妙氣息散逸而出，不斷對抗着時光長河的沖刷！
竟也是時光之力！
然而這絲絲的時光之力，和歲月長河的浩瀚蒼茫根本無法相提并論，隻是幾個呼吸的時間，便被消磨殆盡，而這副一路征戰的殘破甲胄，也似乎完成了最後的使命，甲身光芒一黯，化作了點點飛灰，被歲月長河徹底吞沒！
可……
縱然時間很短，依舊給顧寒争取到了足夠的時間！
刷的一下！
就在甲胄徹底消散的前一瞬，顧寒再次睜開了雙眼！
下意識伸手。
将最後的一枚巴掌大小的甲片抓在了手中。
“原來如此。”
感應到甲片上快速消散的時光之力，他突然歎了口氣。
這副甲胄，又名玄甲。
不但和當年的玄丹營有着脫不開的關系，甲胄本身，亦有被時光之力浸潤過的痕迹！
一直以來。
他揭開了一個又一個謎團，甚至連生父家人都找到，都見過了，可唯獨當年玄丹營的事，始終困擾着他。
而一路走來。
他都是将這副甲胄當作最強的防禦铠甲用，卻根本沒想到，裡面那一縷微不足道的時光之力，竟然在這一刻幫了他一個大忙！
也是最後的忙！
“辛苦了……”
伴随着一聲遲來的道謝，最後的那枚甲片也化作了一縷飛灰，徹底消失在了眼前。
轟！
轟轟轟！
長河轟鳴之下，縱然以他不滅劍體第八重的強橫體魄，也終于扛不住了，突然炸裂開一道道恐怖的傷痕！
他卻仿若未覺。
緩緩擡起黑劍，一點劍光忽而凝聚，劍光内，隐含大世茫茫，衆生起落之意，隻不過，卻和他之前使用過的衆生意有了細微的區别。
舉劍的同時。
他腦海中不斷閃過了自己看到的那些歲月古史。
看到了時光易逝。
看到了韶華難負。
看到了凡人終其一生，最多不過區區百年光陰，恨天不予壽的遺憾，看到了修士碌碌一生，難以攀登上境，無奈而亡的遺憾，看到了天驕生不逢時，隻因天地有變，終生止步于第三步，再難寸進的遺憾……
如此種種。
此刻皆是彙聚在了他的劍下！
“歲月之中，亦有衆生，衆生心中，皆有大憾，衆生如草，歲月如刀，可……”
注視眼前。
他平靜道：“你斬得斷他們的命，卻斬不斷他們心中的憾！”
話音落下。
長劍也随之斬落而下！
轟！
轟轟轟！
頭頂之上，那道混沌永恒劍意似感應到了什麼，忽地一顫，頓時沖破了那道偉力的封鎖，附着在了黑劍之上！
下一瞬！
一道茫茫無盡的混沌劍光，已是斬向了面前的歲月長河！
“這一劍，叫衆生之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