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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花和尚單打二龍山青面獸雙奪寶珠寺(1)

水浒傳 施耐庵 4208 2024-01-31 01:07

  話說楊志當時在黃泥岡上,被取了生辰綱去,如何回轉去見得梁中書,欲要就岡子上自尋死路。卻待望黃泥岡下躍身一跳,猛可醒悟,拽住了腳,尋思道:“爹娘生下灑家,堂堂一表,凜凜一軀,自小學成十八般武藝在身,終不成隻這般休了。比及今日尋個死處,不如日後等他拿得着時,卻再理會。”回身再看那十四個人時,隻是眼睜睜地看着楊志,沒個掙紮得起。楊志指着罵道:“都是你這厮們不聽我言語,因此做将出來,連累了灑家。”樹根頭拿了樸刀,挂了腰刀,周圍看時,别無物件,楊志歎了口氣,一直下岡子去了。

  那十四個人,直到二更,方才得醒,一個個爬将起來,口裡隻叫得連珠箭的苦。老都管道:“你們衆人不聽楊提轄的好言語,今日送了我也!”衆人道:“老爺,今日事已做出來了,且通個商量。”老都管道:“你們有甚見識?”衆人道:“是我們不是了。古人有言:‘火燒到身,各自去掃;蜂虿入懷,随即解衣。’若還楊提轄在這裡,我們都說不過;如今他自去的不知去向,我們回去見梁中書相公,何不都推在他身上?隻說道:‘他一路上,淩辱打罵衆人,逼迫得我們都動不得。他和強人做一路,把蒙汗藥将俺們麻翻了,縛了手腳,将金寶都擄去了。’”老都管道:“這話也說的是。我們等天明,先去本處官司首告。留下兩個虞侯,随衙聽候,捉拿賊人。我等衆人,連夜趕回北京,報與本官知道,教動文書,申複太師得知,着落濟州府,追獲這夥強人便了。”次日天曉,老都管自和一行人來濟州府該管官吏首告,不在話下。

  且說楊志提着樸刀,悶悶不已,離黃泥岡,望南行了半日,看看又走了半夜,去林子裡歇了,尋思道:“盤纏又沒了,舉眼無個相識,卻是怎地好?”漸漸天色明亮,隻得趁早涼了行。又走了二十餘裡,正是:

  面皮青毒逞雄豪,白送金珠十一挑。今日為何行急急,不知若個打藤條。

  當時楊志走得辛苦,到一酒店門前。楊志道:“若不得些酒吃,怎地打熬得過?”便入那酒店去,向這桑木桌凳座頭上坐了,身邊倚了樸刀。隻見竈邊一個婦人問道:“客官莫不要打火?”楊志道:“先取兩角酒來吃,借些米來做飯,有肉安排些個,少停一發算錢還你。”隻見那婦人先叫一個後生來面前篩酒,一面做飯,一邊炒肉,都把來楊志吃了。楊志起身,綽了樸刀,便出店門。那婦人道:“你的酒肉飯錢都不曾有!”楊志道:“侍俺回來還你,權賒咱一賒。”說了便走。

  那篩酒的後生趕将出來,揪住楊志,被楊志一拳打翻了。那婦人叫起屈來。楊志隻顧走,隻聽得背後一個人趕來,叫道:“你那厮走那裡去!”楊志回頭看時,那人大脫着膊,拖着杆棒,搶奔将來。楊志道:“這厮卻不是晦氣,倒來尋灑家!”立腳住了不走。看後面時,那篩酒後生也拿條叉,随後趕來,又引着三兩個莊客,各拿杆棒,飛也似都奔将來。楊志道:“結果了這厮一個,那厮們都不敢追來。”便挺了手中樸刀來鬥這漢。這漢也掄轉手中杆棒,搶來相迎。兩個鬥了三二十合,這漢怎地敵的楊志,隻辦得架隔遮攔,上下躲閃。那後來的後生并莊客,卻待一發上,隻見這漢托地跳出圈子外來叫道:“且都不要動手!兀那使樸刀的大漢,你可通個姓名。”那楊志拍着兇道:“灑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面獸楊志的便是!”這漢道:“莫不是東京殿司楊制使麼?”楊志道:“你怎地知道灑家是楊制使?”這漢撇了槍棒,便拜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楊志便扶這人起來,問道:“足下是誰?”這漢道:“小人原是開封府人氏,乃是八十萬禁軍都教頭林沖的徒弟,姓曹,名正,祖代屠戶出身。小人殺的好牲口,挑筋剮骨,開剝推剝,隻此被人喚做操刀鬼。為因本處一個财主,将五千貫錢,教小人來此山東做客,不想折了本,回鄉不得,在此入贅在這個莊農人家。卻才竈邊婦人,便是小人的渾家。這個拿叉的,便是小人的妻舅。卻才小人和制使交手,見制使手段和小人師父林教師一般,因此抵敵不住。”楊志道:“原來你卻是林教師的徒弟。你的師父,被高太尉陷害,落草去了。如今現在梁山泊。”曹正道:“小人也聽得人這般說将來,未知真實。且請制使到家少歇。”

  楊志便同曹正再回到酒店裡來。曹正請楊志裡面坐下,叫老婆和妻舅都來拜了楊志,一面再置酒食相待。飲酒中間,曹正動問道:“制使緣何到此?”楊志把做制使失陷花石綱,并如今又失陷了梁中書的生辰綱一事,從頭備細告訴了。曹正道:“既然如此,制使且在小人家裡住幾時,再有商議。”楊志道:“如此卻是深感你的厚意。隻恐官司追捕将來,不敢久住。”曹正道:“制使這般說時,要投那裡去?”楊志道:“灑家欲投梁山泊,去尋你師父林教頭。俺先前在那裡經過時,正撞着他下山來,與灑家交手。王倫見了俺兩個本事一般,因此都留在山寨裡相會,以此認得你師父林沖。王倫當初苦苦相留,俺卻不曾落草,如今臉上又添了金印,卻去投奔他時,好沒志氣。因此躊躇未決,進退兩難。”曹正道:“制使見的是。小人也聽的人傳說,王倫那厮,心地偏窄,安不得人,說我師父林教頭上山時,受盡他的氣。不若小人此間離不遠,卻是青州地面,有座山,喚做二龍山,山上有座寺,喚做寶珠寺。那座山生來卻好,裹着這座寺,隻有一條路上的去。如今寺裡住持還了俗,養了頭發,餘者和尚都随順了。說道他聚集的四五百人,打家劫舍。為頭那人,喚做金眼虎鄧龍。制使若有心落草時,到去那裡入夥,足可安身。”楊志道:“既有這個去處,何不去奪來安身立命?”

  當下就曹正家裡住了一宿,借了些盤纏,拿了樸刀,相别曹正,拽開腳步,投二龍山來。行了一日,看看漸晚,卻早望見一座高山。楊志道:“俺去林子裡且歇一夜,明日卻上山去。”轉入林子裡來,吃了一驚。隻見一個胖大和尚,脫得赤條條的,背上刺着花繡,坐在松樹根頭乘涼。那和尚見了楊志,就樹根頭綽了禅杖,跳将起來,大喝道:“兀那撮鳥,你是那裡來的?”正是:

  平将珠寶擔落空,卻問寶珠寺讨帳。要投入寺裡強人,先引出寺外和尚。

  楊志聽了道:“原來也是關西和尚。俺和他是鄉中,問他一聲。”楊志叫道:“你是那裡來的僧人?”那和尚也不回說,掄起手中禅杖,隻顧打來。楊志道:“怎奈這秃厮無禮,且把他來出口氣!”挺起手中樸刀,來奔那和尚。兩個就林子裡,一來一往,一上一下,兩個放對。但見:

  兩條龍競寶,一對虎争餐。禅杖起如虎尾龍筋,樸刀飛似龍髻虎爪。翠肳萶萶,律律,忽喇喇,天崩地塌,陣雲中黑氣盤旋;惡狠狠,雄赳赳,雷吼風呼,殺氣内金光閃爍。兩條龍競寶,吓得那身長力壯仗霜鋒周處眼無光;一對虎争餐,驚得這膽大心粗施雪刃卞莊魂魄喪。兩條龍競寶,眼珠放彩,尾擺得水母殿台搖;一對虎争餐,野獸奔馳,聲震的山神毛發豎。

  當時楊志和那和尚鬥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那和尚賣個破綻,托地跳出圈子外來,喝一聲:“且歇!”兩個都住了手。楊志暗暗地喝采道:“那裡來的這個和尚!真個好本事,手段高!俺卻剛剛地隻敵的他住!”那僧人叫道:“兀那青面漢子,你是甚麼人?”楊志道:“灑家是東京制使楊志的便是。”那和尚道:“你不是在東京賣刀殺了破落戶牛二的?”楊志道:“你不見俺臉上金印?”那和尚笑道:“卻原來在這裡相見。”楊志道:“不敢問師兄卻是誰?緣何知道灑家賣刀?”那和尚道:“灑家不是别人,俺是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軍官魯提轄的便是。為因三拳打死了鎮關西,卻去五台山淨發為僧。人見灑家背上有花繡,都叫俺做花和尚魯智深。”楊志笑道:“原來是自家鄉裡,俺在江湖上多聞師兄大名。聽得說道,師兄在大相國寺裡挂搭,如今何故來在這裡?”魯智深道:“一言難盡。灑家在大相國寺管菜園,遇着那豹子頭林沖,被高太尉要陷害他性命。俺卻路見不平,直送他到滄州,救了他一命。不想那兩個防送公人回來,對高俅那厮說道:‘正要在野豬林裡結果林沖,卻被大相國寺魯智深救了。那和尚直送到滄州,因此害他不得。’這直娘賊恨殺灑家,吩咐寺裡長老不許俺挂搭。又差人來捉灑家,卻得一夥潑皮通報,不曾着了那厮的手。吃俺一把火燒了那菜園裡廨宇,逃走在江湖上,東又不着,西又不着。來到孟州十字坡過,險些兒被個酒店婦人害了性命,把灑家着蒙汗藥麻翻了。得他的丈夫歸來得早,見了灑家這般模樣,又看了俺的禅杖、戒刀吃驚,連忙把解藥救俺醒來。因問起灑家名字,留住俺過了幾日,結義灑家做了弟兄。那人夫妻兩個,亦是江湖上好漢有名的,都叫他做菜園子張青,其妻母夜叉孫二娘,甚是好義氣。住了四五日,打聽的這裡二龍山寶珠寺可以安身,灑家特地來奔那鄧龍入夥,叵耐那厮不肯安着灑家在這山上。和俺厮并,又敵灑家不過,隻把這山下三座關,牢牢地拴住。又沒别路上去,那撮鳥由你叫罵,隻是不下來厮殺,氣得灑家正苦在這裡沒個委結,不想卻是大哥來。”

  楊志大喜。兩個就林子裡剪拂了,就地坐了一夜。楊志訴說了賣刀殺死牛二的事,并解生辰綱失陷一節,都備細說了。又說曹正指點來此一事,便道:“既是閉了關隘,俺們休在這裡,如何得他下來?不若且去曹正家商議。”

  兩個厮趕着行離了那林子,來到曹正酒店裡。楊志引魯智深與他相見了,曹正慌忙置酒相待,商量要打二龍山一事。曹正道:“若是端的閉了關時,休說道你二位,便有一萬軍馬,也上去不得。似此隻可智取,不可力求。”魯智深道:“叵耐那撮鳥,初投他時,隻在關外相見。因不留俺,厮并起來,那厮小肚上,被俺一腳點翻了。卻待要結果了他性命,被他那裡人多,救了上山去,閉了這鳥關,由你自在下面罵,隻是不肯下來厮殺。”楊志道::既然好去處,俺和你如何不用心去打!”魯智深道:“便是沒做個道理上去,奈何不得他!”

  曹正道:“小人有條計策,不知中二位意也不中?”楊志道:“願聞良策則個。”曹正道:“制使也休這般打扮,隻照依小人這裡近村莊家穿着。小人把這位師父禅杖、戒刀,都拿了,卻叫小人的妻弟,帶六個火家,直送到那山下,把一條索子,綁了師父,小人自會做活結頭。卻去山下叫道:‘我們近村開酒店莊家,這和尚來我店中吃酒,吃得大醉了,不肯還錢,口裡說道,去報人來打你山寨,因此我們聽的。乘他醉了,把他綁縛在這裡,獻與大王。’那厮必然放我們上山去。到得他山寨裡面,見鄧龍時,把索子拽脫了活結頭,小人便遞過禅杖與師父。你兩個好漢一發上,那厮走往那裡去!若結果了他時,以下的人,不敢不伏。此計若何?”魯智深、楊志齊道:“妙哉!妙哉!”有詩為證:

  乳虎稱龍亦枉然,二龍山許二龍蟠。人逢忠義情偏洽,事到颠危策愈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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