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紀靈接任戰區督,孫策随即将與兖州接壤的戰線做了全面調整,呂範被調往浚儀,與魯肅相呼應,據守西線,睢陽由則橋蕤接任。橋蕤算不上什麼名将,但他是睢陽人,又有一定的帶兵經驗,這些年在砀山、下邑一帶屯田也算穩妥,由他率領一部分精壯的屯田兵駐守睢陽綽綽有餘。
為了彌補徐琨、呂範兩員大将調離後的戰力不足,孫策又将呂蒙、蔣欽和倉慈三人增補進來。倉慈轉彭城相,呂蒙駐陳國,蔣欽則接替了橋蕤在砀山的屯田事務。
之所以這麼大費周章,自然還是因為軍費開支實在太大,在與曹昂結盟的情況下,适當減少邊境駐軍,不僅可以讓曹昂安心,将注意力轉向北面的袁譚,也能節省一部分費用。抽調出的兵力也不是解甲歸田,一部分加強西線,尤其是洛陽,一部分抽調到東線,為渡海作戰做準備。
戰争就是燒錢,尤其是對中原的農耕民族來說,受制于糧食産量等一系列的因素,兵力不可能無限制擴張,否則難以持續,一場大敗就有可能傷筋動骨,大傷元氣。經過幾年屯田,孫策現在的确可以增加不少兵力,但這勢必會影響快速發展的良好勢頭,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想興師動衆。
況且跨海作戰也不是且耕且戰的義務兵所能承擔的,這種任務隻能交給脫産的職業兵來完成。
衛臻奉曹昂之命前來祝賀,看到孫策的調整,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孫策來到青徐,曹昂心裡很緊張,擔心孫策是打算對兖州下手,特地派衛臻帶着禮物來賀喜,實際上是想摸清孫策的心思。現在确認了孫策對兖州并無威脅,自然開心,與孫策約定了迎娶孫尚英的時間,滿意而歸。
四月下,孫策安排妥當,離開了彭城,順水而下,經海路去青州。雖然有水路可以北上青州,但樓船體量太大,吃水又深,有擱淺的危險,還是走海路比較快捷。
直到此刻,孫策總算從繁忙的公務中抽出身來,有機會和長公主劉和說說話。除了成親的那天晚上,他短暫地到劉和的艙室中去了一次之外,他和劉和相處的機會屈指可數,就算一起吃早飯也不會隻有他們兩個人,郭嘉幾乎是常客,孫尚香、徐節也經常出現,有時候還會有其他客人。
樓船起帆,孫策在飛廬甲闆上設席,派人請劉和來。
時間不長,劉和來了,卻不是一個人,除了越舞等陪嫁宮女,還有馬雲祿伴在她左右。劉和看起來有些緊張,眼睛掃了孫策一眼就低下了頭,曲膝施禮。
“妾和見過夫君。”
孫策點了點頭,站起身,卻是對馬雲祿拱手緻意。“馬夫人也在啊,失禮失禮,來人,為馬夫人設席。”
馬雲祿笑着還禮。“是我冒昧,不請自來,還請将軍恕罪才對。将軍虎威,長公主怕是抵擋不住,我勉強也算是出身将門,來為長公主壯壯膽氣,還望将軍不要責怪。”
“豈敢,豈敢。”孫策哈哈大笑。侍從取來坐榻,馬雲祿與劉和一起入座,兩個宮女上前,為他們倒上茶水,又退在一旁。孫策舉起茶杯,向馬雲祿緻意。“軍中疏簡,不盡人意,委屈馬夫人了。好在你也是将門出身,熟悉軍中情況,應該還過得慣吧?”
馬雲祿點點頭。“多謝将軍關心,我自是無妨的。關東富庶,将軍又待外子親近,多有關照,我夫妻感激不盡。外子嘴拙,不善言辭,就由我代他向将軍緻謝。”說着,舉起杯,向孫策示意。她似乎不太習慣喝茶,臉上的神情些有勉強。
孫策笑道:“義封,取些酒來。馬夫人豪爽,烈酒才配她,茶怕是太淡了。”
馬雲祿有些不好意思,拈下沾在唇上的茶沫。“慚愧,讓将軍見笑了。”卻不推辭。她的确喝不慣茶,對酒更感興趣。
朱然取來了酒,交給宮女,宮女為馬雲祿斟上酒,孫策也斟了一杯,舉杯道:“公務在身,不能多飲,隻能陪馬夫人一杯。如果喝得順口,馬夫人不必介意,大可自飲。”他頓了頓,又道:“韓夫人也是如此。”
聽說韓少英也是如此,馬雲祿也不客氣了,和孫策喝了一杯,盡了禮儀之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孫策轉頭看向劉和。“夫人也不必拘泥,喝酒喝茶,各随其便。”
劉和點點頭。“我還是喝茶吧。”她瞟了馬雲祿一眼,淺笑道:“我可沒姊姊那麼好的酒量,喝多了會出醜。”
馬雲祿笑而不語。孫策倒是不清楚,他這是第二次見馬雲祿喝酒,馬雲祿結婚的那天也喝了酒,但模樣斯文,淺嘗辄止,倒是沒看出來她能喝,看來那天是為了給龐德留面子,控制着量。
“這酒還喝得順口嗎?”
“甚好。”
“那回頭讓人送一石去,夫人自飲也可,與令明對飲也可。”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馬雲祿舉起酒杯,含笑看着孫策。“家兄尚在将軍麾下的時候,家書中就常說将軍磊落不同凡人,兇中自有大丈夫氣,尤其是秉承陰陽合德,不似一般淺薄之人看輕女子,蔡大家、黃大匠都因将軍而展露鋒芒,堪稱楷模。這幾日看下來,的确是名至實歸,隻是我有一事不解,想請将軍解惑。”
孫策啞然失笑。“看來一石酒還不夠,慚愧,慚愧,是我小家子氣了,再加一石如何?”
馬雲祿“噗哧”一聲笑出聲來。“将軍就算再加十石,我也來者不拒,隻是這問題還是要問的。”劉和明白了馬雲祿的意思,連忙給她使眼色,連連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馬雲祿卻不理他,眼睛逼視着孫策,毫無放棄之意。
孫策心中明鏡也似。“行啊,那你問吧,我洗耳恭聽。”
“将軍尊重女子,為何不能一視同仁?”
“比如說?”
“比如說,将軍待甘夫人、甄夫人就比待長公主更親近。長公主辭宮别親,不遠萬裡來為将軍奉帚,難道将軍就不應該多一些關心嗎?”
“姊姊……”劉和臉色都變了,忍不住出聲阻止。孫策擡起手,輕輕搖了搖,示意劉和不要緊張。這些天他雖然沒怎麼與劉和接觸,但他對劉和的一舉一動都非常清楚,知道馬雲祿與劉和關系不一般,而且早有打抱不平的心思。今天既然抓住了機會,不把這些話說出來,她是不肯罷休的。
“我這些天很忙,的确抽不出時間來關心她,有馬夫人與她相伴,我非常感激,所以才請你喝酒。”孫策微微一笑。“你雖然沒說,但是我也猜得到,令兄孟起恐怕沒少說我吝啬吧?你以為我請你喝酒沒有原因?這就是謝禮啊。”
馬雲祿語噎,哭笑不得。馬超的确抱怨過孫策很吝啬,軍械價格要得那麼高,一點面子都不給。隻是這些話,她再虎也不能承認,一時倒不好接話。她猶豫了片刻,隻好重回主題。“聽将軍這意思,如果不忙,就不會冷落了?”
“這是自然。”孫策淡淡地說道:“不管因為什麼原因,她既然進了我孫家的門,又沒有犯錯,我就不會對她另眼相看,自然要一碗水端平。絕對的公平不會有,但我至少可以保證不會特别針對她。這個答案,馬夫人還滿意嗎?”
馬雲祿沉吟不語。孫策看似客氣,可這句話的态度卻非常鮮明,不會刻意針對劉和,但她也不會有什麼特殊待遇,長公主這個身份不會給她帶來任何偏愛。這不是馬雲祿想要的答案,她憋了這麼久,可不是為了這個結果而來。
見馬雲祿眉心微蹙,眼珠轉來轉去,舌尖不時的舔一下嘴唇,孫策知道她并不滿意,也沒有見好就收的想法,不禁暗自感慨。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關西人和關東人就是不一樣,換作甘梅、甄宓,她們早就明白了。就算還有不滿之處,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硬杠。
“你剛才提到蔡大家、黃大匠,我不妨多說幾句。”孫策呷了一口茶,接着說道:“我提倡男女平等,隻是給女子和男子一樣的機會,并不代表就是要不分青紅皂白地讓女子高男子一頭。蔡大家、黃大匠能展露鋒芒,那是因為她們有這個能力,而不是因為我偏袒她們。蔡大家的學識、黃大匠的木學即使和男子相比也毫不遜色,甚至更勝一籌。她們得到别人的尊敬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她們有這樣的實力,我隻不過給她們提供了一個機會而已。”
孫策将茶杯輕輕放在案上,雲淡風輕,但字字清晰。“馬夫人,人們尊敬的是蔡大家,而不是周公瑾的夫人,人們尊敬的是黃大家,而不是我孫策的夫人。你……明白這裡面的區别嗎?”
馬雲祿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多謝将軍指教,受益匪淺。”
孫策點點頭,同樣抱以微笑。“我希望數年之後,馬夫人也能成為其中一員,為女子楷模,而不是婦随夫貴,一輩子隻是令明身後的影子。令尊與韓征西、令明與閻彥明都是比肩的俊傑,我想你也不會輸給韓夫人吧?”
馬雲祿嘴角微挑,輕哼了一聲。“将軍不用激我,我已經與外子商量妥當,此間事了,我就去羽林衛做一騎士,必不讓韓少英一個人威風。”
孫策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