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修搖了搖頭,嘀咕了一句“登徒子”,不忍卒聽,下了飛廬,換乘小船,徑直上岸去了。他不習慣在船上休息,賞完了月,自回岸上大營。真正在船上休息的人除了孫策和義從,隻有甘甯所部。
隔壁的樓船上,甘甯盤腿坐在飛廬上,面前擺着幾碟果子,一隻銀碗裡裝滿了酒,他張開雙臂,躺在甲闆上,看着頭頂的星空,忽然笑了一聲。孫策和楊修在船頭說的話,他大部分都聽到了,楊修最後那句話,他也聽得很清楚,甚至連艙裡孫策和女人們調笑的聲音,他也隐約能聽到。
孫策是暴君嗎?也許是吧,反正按書上說的标準,他的确挺像是暴君的。可是那又如何?他信任我,賞識我,我就願意給他賣命。明天是我真正意義上的首戰,即使是詐敗,并不要求奪取岸上的大營,卻也不能輸得難看,一定要讓他們看到我甘甯的手段。
一群書生,他們懂什麼。四世三公?我呸!
甘甯正想得出神,耳邊傳來孫策的聲音。“興霸,還有酒麼?”
甘甯翻身坐起,見孫策站在隔壁樓上,正向這邊看。甘甯連忙說道:“有,有,剛喝一半呢。”
“好,我這就來。”
見孫策要到自己的船上來,甘甯激動不已。他喜歡在船上過夜,但其他人都不願意,至于是嫌船颠箥還是有其他的顧慮,他就不知道了。孫策願意住在船上,還和他靠在一起,現在又要隻身到他船上來,連個衛士都不帶,他非常感激。
他剛剛投效孫策不到兩個月,孫策卻已經将他當作心腹。
“快去取點酒來,弄點好菜,我要和孫将軍喝兩杯。”
說話音,孫策已經走了過來,擺擺手。“不要太費事,有就行了,明天還有戰事,不能喝太多。”
甘甯連連點頭,吩咐手下去弄,又笑嘻嘻地說道:“将軍,這良辰美景,不陪美人,卻來和我這江賊說話,豈不可惜了這大好風景?”
孫策瞅了甘甯一眼,嘿嘿一笑。“你說話小心些,黃大匠心眼兒可小,你說的話要是被她聽見了,戰船可沒着落了。她要是做點手腳,讓你遇風則翻,你可别怪我沒提醒你。”
“哦?”甘甯眼珠一轉,朗聲道:“将軍,我覺得黃大匠最是大度之人,她造出來的船,我甘甯是一百個放心的。将來有機會出海,但有收獲,這頭一份不給将軍,也要給黃大匠。”
話音未落,隔壁便傳來黃月英的聲音。“甘伏波,你這話我可記下了,等着你的好消息啊。”
孫策指指甘甯,“你這賊坯,倒是會說話。”忍不住笑了一聲。甘甯得意洋洋的挑挑眉,大聲應喏,又道:“馮大匠也是有的,我甘甯說話,唾口唾沫是個釘,絕不食言。”
馮宛嬌笑一聲:“謝過甘伏波。”
說笑一陣,有人拿來了酒,又添了一隻銀碗。甘甯給孫策倒了一碗酒,雙手舉起銀碗。“将軍,請。”
孫策端起銀碗,和甘甯碰了一下,一飲而盡。蔡家的九醞春雖不是蒸餾酒,還是有點勁道的,這一碗酒下去,孫策腦子就有點暈。他擺擺手。“興霸,别隻顧着喝酒,說正事。明天佯攻,你準備怎麼打?”
“怎麼打?自然是先用幾艘船運弓弩手掩護,然後強行突破了。”
“不行,你這太草率了,說得詳細點。”孫策正色道。“這些都是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你難道不不愛惜他們的性命?雖說做戰難免會有傷亡,但用心謀劃,盡可能的減少傷亡還是需要的。他們每一個人身後都站着一家人呢。”
甘甯連連點頭。“将軍說得對,将軍說得對。”他一手按在大腿上,一手端着銀碗,仔細想了想。“将軍,要說麻煩,最大的麻煩就是那些弓弩手,特别是強弩,到了近處,不管什麼樣的重甲都不頂用,一箭兩個眼,就算不死也重傷。如果能壓制住那些強弩,傷亡就會小很多。”
“有道理,那怎麼才能克制那些強弩呢?”
“将軍能借我幾個人嗎?”
“你說,借我本人都可以。”
“那倒不敢,将軍能否将親衛營的箭士借我五十人。我用樓船将他們送到岸邊,讓他們專門對付那些強弩手。我挑選一些力氣大的兄弟,讓他們穿重甲,不帶刀盾,每人帶一根包鐵大楫,沖鋒的時候當盾牌,接戰的時候當武器,這麼大的鐵楫砸下去,不管對手是誰,一下子就給他拍暈。”
孫策連連點頭。“這個辦法不錯,可以用。還有呢?”
“還有啊,我們排成密集陣型,互相掩護,等沖到眼前再散開,這樣就算受傷,也隻是前面幾個人,後面的不會有事。”
甘甯一邊說一邊指指畫畫,孫策很認真的聽,不時提點建議。甘甯不僅自己說,還找來幾個兄弟一起商議。大家都很興奮,誰也不想送死,能減少傷亡當然是好事,更難得孫策這麼關心他們,主動來找甘甯讨論,他們自然更用心了。
孫策和甘甯都屬于那種眼珠一轉就是一個點子的人,沒什麼固定套路,怎麼使着順手怎麼來。他們說得很投機,不時爆發出一陣大笑。
“将軍,早遇見你幾年,這錦帆賊的名頭就是你的了。”甘甯舉起銀碗,咧着嘴笑道。
孫策嘿嘿一笑。“興霸,不是我看不起你,你這錦帆賊太小子家氣,也就在益州窩裡橫。換成我,整條大江都是我的。不僅如此,我還要出海,去交州,去遼東,錦帆所到之處,皆是我的天下。”
“痛快。”甘甯一拍大腿。“将軍此言,深得我心。”
兩人哈哈大笑,舉起銀碗,一飲而盡。旁邊的江賊們看了,紛紛大笑,七嘴八舌地說道:“将軍豪爽,乃是我輩同道中人。”
岸上大營,楊修站在帳前,遠眺江面上的樓船,見樓船上人影綽綽,毫無休息的迹象,不禁搖搖頭。“沉迷酒色,難成大器。”
袁耀放下手裡的書,打了個哈欠,鑽進被窩。“德祖兄,睡吧,你肯定是搞錯了。孫将軍絕不是這種人,他肯定是和甘甯在商量明天的戰事,想着怎麼減少傷亡呢。作戰會死人的,可不是嘴上說說這些簡單。”
楊修返身入帳,沒好氣地說道:“你這麼維護他?”
“不是我維護他,是你對他有偏見。”袁耀閉着眼睛,露出淡淡地笑容。“你啊,沒經曆過生死,所有的勇敢都是你以為的勇敢的,你永遠不知道真正的勇敢是什麼樣,又有多難。”
楊修忍不住嘲諷了一句。“說得好像你經曆過似的。”
袁耀沒說話,翻了個身,沒一會兒就想起了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