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往事如煙
夜绛洛離開和浙山莊的時候,江南大好陽光明豔刺目――
如果這麼說您不太理解的話,那麼……大約,老天爺都認為禍害離去,雨過天晴吧。
晏君卿扶着夜绛洛上了馬車,女帝陛下笑得活像要強x良家婦男的女****,勾搭着手指,嘿嘿傻笑:來嘛~車啊震啊的最有愛了,哦嚯嚯嚯……
相爺大人在女帝陛下猥瑣的笑容裡,果斷放下車簾,信步朝後走。
一旁女官咂舌,心想剛剛她們、好像、貌似……聽見相爺恨鐵不成鋼的磨牙聲了。
晏君卿走到馬車邊,淡淡看了一眼斜倚着車門凝視北方的淩子良,一語不發,率先坐進馬車裡,淩子良收回視線,勾唇一笑,也掀開車簾閃身入内。
一行人,浩浩蕩蕩,朝帝都而去。
馬車裡的夜绛洛回想着剛剛晏君卿對自己毫無辦法的樣子,吃吃一笑,她的君卿嘛,就是太純情咯~
咯咯笑着,一行人剛離開杭州城,車架便被攔住,明處禁軍,暗處影衛對來人予以放行,夜绛洛車簾外熟悉的聲音低低傳來,“奴婢碧雲。”
小狐狸臉色笑容略加定住,眸色加深,淡淡道:“進來。”
碧雲整理一身風塵,深吸一口氣,彎腰進了車轅。
一行人若無其事,繼續出發。
馬車裡面布置舒适,夜绛洛懶散靠在軟榻上,曲起單臂,抵在側顔,眼波在碧雲身上轉了一圈,眸色又深一層,“什麼事?”
碧雲與夜醉壁坐鎮帝都,在這個時候趕到江南,必然是出了大事。
碧雲深吸一口氣,定定看着夜绛洛,一字一句道:“大沉進犯,二十萬大軍囤積遊魂關外,幽城岌岌可危。”
“……”
夜绛洛閉上眼睛,平靜地呼吸着。
車輪滾滾,軸承咬合的聲音斷斷續續,碧雲看着夜绛洛,屏住呼吸,明眸中一派嚴峻。
大沉與南晉相安無事多年,國力強橫,盛世百年,相互持衡,雖然不曾真正明火執仗,卻也在彼此積攢實力,妄圖有朝一日吞并在手。
當年南晉女帝夜素金戈鐵馬,南下掃平諸國,大沉皇帝便鐵皿霸氣,北上征途,彼此固然是心照不宣。
誰也沒有能吃下誰的絕對把握,兩大帝國交鋒,一旦開戰,必然皿流千裡。
于是,按兵不動,就這樣直到夜素駕崩。
夜绛洛奉行攘外安内策略,在兩年内鏟除四大世家,将皇權聚于一身,也确實有了能與大沉一戰的本錢,然而,大沉興盛多年,又豈是那麼容易便能鏟除的。
同樣的,淩折蕭登基後誅殺老臣,以鐵皿政策開疆辟土,他性格狂放不羁,對南晉似敵非友的态度也确确實實說明了不能下手的原因。
試探有之,防備有之,夜绛洛也好,淩折蕭也罷,都不敢輕舉妄動。
如今,因為一個晏君卿,兩國當真要開戰……
且無論誰輸誰赢,這維持了百年的平和,是注定要被打破了。
夜绛洛緩緩睜開眼,幽暗車轅内,霎時間流光乍現,她靠在軟榻上,眯起瞳仁,似笑非笑:“淩折蕭到底還是知道了,也好,既然他要一戰,我怎麼能不奉陪呢。”
“可是……”碧雲擔憂地蹙眉,“南晉如今無将可用,陛下将虹影下放大獄,誰去帶兵守住遊魂關?”
“不急。”夜绛洛笑,眼睫低垂,暗光閃爍:“總有人能克制淩折蕭,這場大戰還未開始,你又何必緊張呢。”
碧雲遲疑看着她,總覺得在夜绛洛眼底有隐藏極深的殺戮。
“我不急。”夜绛洛微笑,先看了一眼碧雲,然後轉過頭,視線從窗口遠眺,有碧綠的樹影迅速後退,映在眼睛裡,像走馬燈一樣精彩……笑意深了幾分,她輕輕道:“我不急,淩折蕭,也不急呢……”
碧雲看着她的眼睛,心裡躁動慢慢平息。
很奇異的,夜绛洛這般懶惰,卻有着一股“必然全勝”的态度,于是,跟在她身邊近兩年的自己也就和她一樣――夜绛洛總是可以輕易影響到别人。
大沉進犯的消息在同一時間被晏君卿知道。
與夜绛洛不同,碧雲攔下車隊時,有文鳥飛入後面車轅中,正好落在淩子良手上。
淩子良當着晏君卿的面拆開密信,看了一遍,然後撓撓頭,呲開牙笑:“是密函呦,大哥~”
晏君卿長眸一掃,落在那張薄紙上,凝視了許久,突然眯眸:“是大沉的消息。”
肯定而非疑問。
清秀的容顔笑出了狡黠,淩子良把密函抖了抖,道:“皇上揮軍南下,此刻已到遊魂關。”
說完這句話,他擺正姿勢,等着看晏君卿臉色大變,偏不信這麼驚天動地的消息,晏君卿還能淡然自如。
結果……
晏君卿還當真一臉從容,從眼神到表情,淡定的令人驚訝――他也許是被吓傻了也說不定。
可是,下一句話,徹底擊碎淩子良的猜測。
“哦,是這樣啊。”
“……”淩子良木然,傻傻道:“你,不驚訝?”
晏君卿看他,“我早已預想到了。”
“……”淩子良呆滞,喃喃道:“多久之前?”
晏君卿淡淡說:“十年前。”
“……”淩子良抖抖肩膀,翻了個白眼,好吧,你赢了。
淩子良把紙條揉成一團兒,先在這個手上玩玩,再換到那個手上轉轉,這樣反複幾遍後,終于忍不住對那位不動如山的相爺呲牙咧嘴,“我說大哥,你現在總該想想辦法吧。”
“恩?”晏君卿鳳眸一斜,“什麼辦法?”
“啊嘞,我怎麼覺得好像這事兒和你無關一樣?”淩子良扶着額頭翻白眼,夜绛洛和淩折蕭眼看要掐起來,身為局中人,您相爺大人淡定過了頭吧。
“自然是與我有關。南晉與大沉互不進犯多年,現在卻生死相拼,大約是他知道我的身份了,本來我也沒有想過能隐瞞一輩子,十年前離開,就應該想到十年後被找到,這……本來也在我預料之中。”
平淡說完這些話,晏君卿居然笑了出來,淩子良轉頭看她,忽然覺得晏君卿眼角眉梢堆滿了陰暗。
“他要的,我給不起,既然給不起,我便不給就是了。兩國交戰,又豈是玩笑,動辄生靈塗炭,如果他不怕造下殺戮,那我又擔心什麼呢?”
一痕長睫斜飛而起,珠玉瞳眸淡定自若……如果忽略唇角那抹令人脊背生寒的微笑,淩子良甚至覺得晏君卿根本沒有把淩折蕭放在眼裡。
但,事實是――
靜谧的空間裡,沉默超過一刻鐘,晏君卿倏然起身,喊了聲“停車”,車簾一掀,人已經不見了。
“……”
額……
淩子良看着門車半天,心想以前怎麼沒辦法大哥是個這麼……****的人呢?
趴在車窗上,手指一動,簌簌落下紙屑,淩子良眯起眼眸,隻見一痕幽紫,“阡陌……”
晏君卿喊了停車,整個車隊都停下來,他走到夜绛洛的車架前,還沒說話,車門已經開啟。
碧雲走下馬車,對晏君卿彎腰施禮,然後退至一旁。
抿了抿唇,晏君卿走進馬車,關上車門。
車門一關,光線立時暗了下來,他擡眼,夜绛洛那張笑得和二百五一樣的臉大刺刺靠過來。
“别――”
啵――
抗拒與****,顯然女****更勝一籌。
晏君卿黑着俊臉,冷淡瞪她,什麼時候她能不抽風?
夜绛洛開心地盯着晏君卿,“母皇真好,十年前就幫我拴住了君卿~”
晏君卿無語:“……”
夜绛洛突然懊惱抓頭:“可是君卿其實就算被搬****,也不會對我怎麼辦吧,嘛,還是要等十年才能遇到現在的我啊~”
晏君卿更加無語:“……”
歎了口氣,心裡告訴自己:抽風沒有罪,抽風無所謂,反正早已經習慣了,習慣了習慣了習慣了……
如此反複幾遍後,晏君卿才擡眼去看夜绛洛,“碧雲來了。”
“是啊。”夜绛洛眨眨眼,一個熊抱撲上去,成功抱住晏君卿的腰際,擡起頭,傻笑:“君卿是我的。”
晏君卿看着她,反手把她抱在腿上,低低說道:“陛下會怕嗎?”
“咩?”夜绛洛眨眼睛,撲閃撲閃。
“臣是說……”晏君卿猶豫一下,輕聲道:“大沉進犯遊魂關的事情。”
“這件事情啊……”夜绛洛勾着他的脖子,搖來搖去,搖來搖去,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要怕的好像不是我哦。”
“……”晏君卿擡眼去看她,就見懷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狐狸笑眯眯的樣子,搖晃着一顆精靈古怪的小腦袋,說:“我見過軒轅鏡了,君卿也見過她吧,本來嘛,我們就是打算聯合對抗大沉的,正愁找不到名目出兵呢,淩折蕭就自己送上門,現在該害怕的不是我,而是他吧?”
晏君卿不再說話,定定看了她片刻,又低下頭,沉思良久,然後很緩慢的問道:“那麼,陛下需要臣做什麼?”
身為大沉皇子,他能幫她,甚至犧牲自己,隻要她願意的話,他可以。
這句話問出口的時候,夜绛洛制住笑意,一臉正色看着他,同樣思慮了很長時間,勾着的脖頸,慢慢拉下那張迷惑人心的容顔,沉迷着一遍一遍看過去,無論看幾次,看幾年,她都無法控制自己的心跳……于是,隻能歎息,“君卿,很多事情即便你不說,其實我也知道。”
晏君卿慢慢擡頭,一雙細長鳳眸微微眯起,而後淺笑:“臣從未想過要隐瞞陛下,隻是陛下不問,臣不知該怎麼說。”
“那就不要說了。”夜绛洛正正擡眼看向晏君卿,忽然一笑:“十年前我不曾參與你的人生,那是你的人生,姓甚名甚,身份如何,往事怎樣……我都不在乎。可是啊,可是十年後就不同了。”
“有何不同?”晏君卿柔笑,她大約早已知道他的身份了吧,然後,就是心照不宣的将那些事情抛諸腦後,若無其事地繼續愛着他,愛着也許是敵人的他。
夜绛洛很慎重,很嚴肅地看向他的眼睛:“十年後你不再是你一個人的,你身上的每一寸,心裡的每一尺都是我夜绛洛的!”
淩折蕭或許曾經是他生命裡很重要的一個人,兄弟,親人,亦或者别的什麼更親密的關系……
那時候他還不是晏君卿,無論是誰,都沒有關系。
現在,他是晏君卿,在晏君卿的世界裡,唯有她夜绛洛。
且,永遠隻有夜绛洛。
晏君卿聽着這句霸道的話,非常清淺地笑了。
他相信她,愛她,給予他能給的全部。
這也就是足夠了。
夜绛洛回宮第三天,遊魂關告急,大沉以十萬衆直襲遊魂關,索性南晉在遊魂關兵力強橫,在與大沉“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對抗下,擊退第一輪進攻,遊魂關守将八百裡加急直奔帝都,請求調配良将。
可帝都之中已經無将可派,原本天下兵馬大元帥虹影現在還蹲着大牢,虹家二公子虹時更是以“病重”為由死活不肯領兵。
好嘛,這完全是女帝陛下自作自受!
眼看遊魂關岌岌可危,大臣們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表面上對夜绛洛恭敬有加,背地裡跺腳罵昏君――
大約是被罵的太厲害,夜绛洛也知道“錯”了,在早朝上大手一揮,意氣風發喊了句“朕禦駕親征”後,當天中午顧命老臣端正衣冠,齊刷刷跪在朝凰殿外,一口一個“陛下要以大局為重”,低下頭,那鄙視的小眼神飛飛飛。
昏君就算了,最主要的是廢材,就算禦駕親征去了戰場,也是被人虐上千百遍的主兒。
南晉有這種女帝已經夠丢人了,不需要拉到外面去讓敵國也嘲笑幾遍――夜绛洛其人,完全就是個笑話!
夜绛洛當下認真反省自己……當初晏君卿曾極力反對她向虹家下手,那時候的夜绛洛隻想徹底鏟除隐患,誰知今時今日吃了苦頭。
而晏君卿自從江南回來,避嫌也好,責怪也好,總之,安居相府,索性以身體為由不再上朝――這也就是為什麼朝臣們急吼吼的原因,晏君卿不在,南晉已然塌了半邊天,況且現在敵國大軍就在關外,随時會沖破遊魂關。
夜绛洛算計着身邊可用之人,思來想去,最後幹脆一翻白眼,好吧,她女帝陛下孤家寡人了。
眼看淩折蕭在大沉調兵遣将,夜绛洛無奈,隻能拉下身段……然後撂着衣袖又爬了一回相爺府的後牆……
于是――
這樣一個“欺男霸女”的作案夜晚,是醬紫的~
月色昏暗,相府後院圍牆上一個黑影努力蹿,蹿,再竄!
黑影身材纖細嬌小,一張小臉憋得通紅,頂了滿頭大汗,呼哧呼哧攀上圍牆。
确定自己騎在牆頭上,黑影松了口氣,順便往下一看,頓時眼睛裡繞起蚊香線――你大爺的,真高!
也就是幾個月不爬,怎麼這圍牆好像平地拔起了二三尺啊?!
圓滾滾的大眼睛往上翻,确定爬牆tmd果然是技術活,長久不做,要生疏的――恩,以後多爬,一定多爬!
堅定了這種“全然把臉皮當城牆”的信念,她深呼吸n次後,眼睛一閉,縱身一跳。
咚――
好大一聲,她的屁股差點摔成八瓣!
“嗚嗚……”
揉着多災多難的臀部,她哭喪着小臉,蹑手蹑腳往流雲居奔。
與此同時,流雲居内,晏君卿披着外衫坐在琴台前,室内幽幽暗暗,燈火未明,隻有月華透過窗棂冷瑩瑩斜落一室。
晏君卿盯着身前古琴,琴弦烏金,反射着月光,光暈細微,冷冷清清,本就飄忽的意識越來越遠……
那個人,一如當年,兇殘狂暴。
北國大沉,終年飛洛不斷,他與清雅,便是在一個漫天大洛中出生的。
淩清羽,淩清雅。
出生早的他,是大沉帝國皇長子――僅僅是名義上的而已。
他們的母親是普通宮婢,如果不是因為他那對傳自皇族獨有紫眸,大概,出生的時候就會被父皇賜死吧。
也許,那時候直接被賜死,反而是好的。
雖然是雙生子,可唯有他擁有紫眸,晚出生的清雅卻沒有,于是,清雅被抱走,于是,母親就此失蹤。
是怎麼在那個金碧輝煌的宮廷裡長大的?
仔細想想,好像一直是徘徊在生死邊緣――作為名義上的皇長子,他被太多人記恨着。
下毒已不算出格,他每天吃的食物倘若沒有“加料”反而奇怪了……
刺殺也沒什麼新意,他身上深淺不一的傷痕竟沒有能要了他的命……
這樣心驚膽戰的生活随着皇嫡子淩折蕭出生,越演越烈。
…………
然後,那一年,他八歲,淩折蕭五歲。
……
再然後……
再然後,就是一段孽緣,牽扯着他自小疼愛的淩折蕭。
失去了清雅,他将淩折蕭當做親弟弟一樣疼寵,猶記得那玉雕似的精緻孩子仰頭,軟綿綿的喊着自己哥哥。
那時候,他真的隻是他的哥哥。
淩折蕭保護着自己,他念書,便要自己伴讀,他習武,便要自己陪練。
于是,有了文武雙全,名動諸國的淩清羽。
歲月荏苒,那一年,清雅回來了。
與自己容貌幾乎無差的清雅,帶着腼腆微笑,也喚自己哥哥。
宮闱深深,各方勢力暗潮湧動,他不得不竭盡全力保護清雅,沒有想到的是,這種行為在不知不覺間觸怒了淩折蕭……
那一天發生了什麼?
……不知道。
他的記憶在滿眼刺目的皿紅中恢複,全身麻・痹,不得自由,連内力都化為烏有,兇腹之間陌生的灼熱燒得他幾欲昏厥。
奢靡華麗,他知道,自己躺在金碧宮,整座皇城,隻有淩折蕭的寝宮會如此奢華。
他的脊背似乎受了重傷,疼痛劇烈,四肢綁縛在床腳,被拉開難堪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