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芸不懂藥材,但也明白,能花費六年時間尋找的藥材,肯定是珍品中的珍品。
她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老者在仔細稱量藥材,未免打擾他,衆人都沒人敢出聲說話。
任芸望了望依舊昏睡中的林善止,心中不覺感慨萬千。
這孩子,都不知道該說他極幸運還是極不幸。不幸是幼年遭受了那麼大的重創,由神童變為癡傻。
幸運的自然是遇見了眼前這位老者,先是救下他一命,後來為他尋藥多年,也不知走過了多少地方才集齊了藥材……
如今,又一路奔波地趕來醫治他的傷病。
這份恩情,怕是一輩子都難償還了。
秦神醫抓好了藥材,便準備親自去熬制湯藥。
臨出屋時,想到什麼,又折回了床邊。
隻見他掏出一套銀針來,手法極其熟絡又迅速地在林善止頭上紮下了好多根針。
随後指着被紮成刺猬頭的林善止,對林家衆人道:“這套針法可助他蘇醒,你們留人看着他,待老夫熬制好湯藥,回來将針撤掉,他便能醒過來。”
林家衆人忙不疊地點頭表示知曉。
林善言和劉青跟着出去給秦神醫燒爐子和打下手,其他人則都留守在了屋裡看着林善止。
任芸坐到了床前,用手絹輕輕地給林善止擦拭着額頭的汗。
應該是頭上銀針的作用,林善止原本微蹙的眉頭此時已經舒展了下來,轉而開始緩緩滲出細密的汗珠。
林善舉呆呆地望着林善止,他直到此刻都有些恍惚,忍不住呢喃道:
“娘,秦神醫當真能治好四弟嗎?”
任芸擡眼看了看他,随後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而笃定道:“一定能治好的。”
“太好了,四弟終于有救了……”林善舉動容道,聲音都忍不住透出了一絲哽咽。
林善止的病,不僅是他一個人的病,更是整個林家人的心病。
當年眼睜睜看着林善止從前途無量的神童變成傻子,所有人都在悲痛,都在自責,自責為何那一日沒有看好他……
雖說自打林善止出事後,便再也沒人提及他的從前,但這份沉重,一直壓在每個人的心頭上,難以釋懷。
而他們的爹林有稷,也是從那時開始笑顔都變少了,身體也是越來越差。直到病逝前,也是拉着林善止的手,悲聲長歎,滿眼的惋惜和遺憾……
如今好了,有神醫來救四弟了,四弟以後就能恢複正常了。
湯藥是秦神醫親自熬制的,拿着一把蒲扇給爐子扇風。中途劉青見他辛苦想替他看一下爐子,他都沒肯。
整整一藥爐的湯水,最後熬成了一小碗湯藥。
怕小娃娃覺得太苦,秦神醫甚至還提前準備好了一包蜜餞。
等碗中的湯藥變溫後,他便開始給林善止撤針。
最後一根銀針撤下後,沒一會兒林善止便當真醒過來了。
“四弟,你醒過來啦!”
林善止剛朦胧地睜開眼,耳邊吵傳來林善舉驚喜的聲音。
他撐着床坐起來,緊接着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蓦地闖進了自己的視線裡。
“嘿嘿,小娃娃!老夫回來看你啦,你高興不?”
林善止望着眼前那張大大的笑臉,有幾分怔愣。
他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等确認自己沒看錯也沒聽錯時,眼眸中劃過一絲愕然。
不等他緩過神來,眼前已經遞來了一碗湯藥。
秦神醫望着自家準徒弟笑眯了眼:“這是老夫給你熬的藥,快喝快喝。”
林善舉又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随後擡手接過那碗湯藥,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喝光了。
剛放下碗,嘴裡便被塞進了一顆蜜餞,濃郁的甜味瞬間壓下了口中的腥苦之味。
“不錯,乖得很!湯藥喝得真幹淨!”眼前的老頭還不忘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不愧是他秦長風的準徒弟,喝苦藥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四弟,你方才昏過去了,是秦神醫及時趕到,給你施針熬藥的!”
林善舉興奮地對林善止道:“四弟,秦神醫可厲害了,他說了,你的病他能給治好!”
林善止含着蜜餞,秦老頭給他的這顆蜜餞着實大,腮幫子都被撐圓了。
他沉默地嚼着蜜餞,直到可以正常開口說話了,他才緩緩開口問秦老頭:
“這次,你還要走嗎?”
其實,打從一開始見到這個怪老頭,他并不覺着多反感,雖說怪老頭總會惹自己生氣,但他更覺着這人好有趣。
他生來性子冷淡,再加上天生聰睿,比一般孩子開竅得早,跟同齡人完全玩不到一塊兒,所以在村裡也沒什麼朋友。
家裡的兄弟雖然很是照顧自己,但是他們都有各自要好的玩伴,不會總能陪着他。
父親林有稷對他期望很高,所以從小也嚴格教導他。要坐如鐘,要站如松,一言一行,都把他往名仕大家方向發展。
這更讓他顯得異常得另類。
當年其實也沒覺着多孤單,畢竟他已經習以為常,直到這個怪老頭出現了。
這老頭大概是除了父親以外,最看重自己的人了。每天蹲守在自家門口,哪怕天寒地凍大雪飄飄,哪怕快被凍成狗……
但是怪老頭同父親不一樣,父親堅定地為他規劃好了科舉之路,怪老頭則是堅持不懈變着花樣兒地“引誘”他學醫。
他會給他買糖哄他,雖然他沒收。
會陪他一起堆雪人,雖然堆得雪人醜到天怒人怨。
會像一塊狗皮膏藥一樣粘在他身後不停地唠唠叨叨,雖然快把他耳朵都磨疼了……
但林善舉内心裡,一直覺得這老頭很有趣,至少比父親的古闆固執可好多了。
他對讀書考科舉其實也并沒有什麼興趣,對他而言認個字背個書什麼的,無非就是舉手之勞。反正也沒什麼其他愛好,父親讓讀書就讀吧。
但經過怪老頭那一番軟磨硬泡後,林善止有那麼幾瞬間是動搖過的,其實學醫,好像也行……
然而沒等他做出抉擇,卻突然得知怪老頭走了。
大概是自己說他太窮,讓他寒了心,不想再收自己為徒了吧?
林善止當時心想走就走了吧,正好沒人整日地煩自己了。
但沒過一會兒,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走出了門,去常碰面的地方找他。
他一處一處地找過去,果真沒見到人影。當時飄着雪花,他連傘都忘記打,在雪中僵了好久,才轉身回家。
第二日,也不知怎麼的,他又出了門,沿着昨日沒找的地方又尋摸過去。
直到後腦勺猛然一痛,倒在了河灘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