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陸英明、陶建設都聚攏到了李建國家裡，商量着明天一早出發的事情。

　　李建國覺得，既然要去，那就早點走，早點去，把冬窩子清理好，挖坑割條子，說不定明天到天黑的時候，就能編兩三個擡把子出來了。

　　“我開小龍的拖拉機，明天一早吃過飯，老陸你把行李拿過來，然後我們兩個去老陶你家裡把你的行李一裝，到縣裡買些東西備上就行了。”

　　都是去過好幾回的，所以程序是輕車熟路。

　　“行哩，我們現在就去收拾東西。”陸英明和陶建設就是聽個信。他們其實也是想着李建國這邊出拖拉機，這樣方便一些。

　　李家人為什麼會這麼有号召力？不光是李龍能給隊裡拉來掙錢的活，也不光因為李建國是建村元老，還有很重要的原因，人家不小氣，有啥事情，自家有工具、有物資是真出手的。

　　他們兩個走後，李建國就開始收拾東西。要帶什麼東西他都清楚，梁月梅也清楚。就走十多天，所以并沒有什麼傷感，李青俠在院子裡說：

　　“去去去，地裡活還有我哩，别看我年紀大，幹活鋤個草啥的，還是沒問題。”

　　“知道你能幹。”杜春芳嘟囔着，“那你别逮魚了，這些在你就在地裡好好幹活……我也去。”

　　“那你去幹啥？你不得在家裡做飯？”李青俠說道，“……也行，你也去吧，到時咱早點回來做飯。”

　　李青俠反應過來杜春芳的意思了，得避嫌。

　　這邊李建國的東西收拾好，那邊李龍已經從清水河趕了回來，把李建國接上後到了縣裡。

　　顧曉霞還沒下班，李建國看了看明明昊昊，又皺着眉頭看着院子裡四隻小馬鹿、兩隻小山羊，加上小黑那條狗，還有在院牆邊上鬼鬼祟祟的幾隻小刺猬，說道：

　　“你這都能開動物園了，這影響不影響明明昊昊？”

　　“他們可高興了。”李龍笑着說，“有小動物跟着他們一起玩，比跟我們一起還開心。”

　　“那……行吧。”李建國想想也是，明明昊昊在縣裡不比在農村，這邊沒那麼多孩子一起玩，孩子在這裡肯定比較孤單，有小動物陪着也好。

　　他把拖拉機開回到隊裡，到家後就把東西裝了上去。

　　陸英明那邊聽到動靜後，出來看到李建國把拖拉機開回來了，便也把自己這邊收拾好的行李裝了上去。

　　“你家有倆拖拉機就是好啊。”陸英明是真的羨慕，“這想去哪就去哪了。”

　　“嘿嘿。”李建國笑笑，前二十年他是辛苦，帶着李龍那幾年尤其是這樣。

　　李龍從十一二歲就被老爹送過來，這時候正是飯量大的年紀，半大小子吃窮老子。老家本身口糧就少，不然也不可能把李龍送過來。

　　但是這邊是生産隊，那時候也是大集體時代，年底分到各家的糧食，夠吃是夠吃，但那要粗細糧一起才行。

　　李建國作為大哥，想着照顧弟弟，給李龍吃的和李娟李強一樣，細糧。家裡細糧不夠怎麼辦，用粗糧和别人換。

　　粗糧最後也不夠怎麼辦？那就隻能搞一些合理範圍内的副業。

　　别看李龍去石城擺攤像自來熟一樣，其實李建國擺攤的時候，他還在家裡享福着呢。家裡沒錢買調料，油鹽醬醋，李建國就把自家菜地裡的芹菜、芫荽摘下來洗幹淨，捆成一小把一小把的，天不亮就跑到石城去各家屬院擺攤。

　　五分錢一小把，掙個辛苦錢。

　　逮魚來賣他和顧博遠也一樣幹過。農閑的時候，弄個大麻袋，找條沒幹的渠，兩頭一堵，用盆把水潑掉，裡面的魚撿就是了。

　　一個人扛半麻袋魚去縣裡——這太重，沒辦法去石城，就走街串巷的去賣魚。那時候人都窮，也不可能像李龍賣魚那樣，一下子能掙幾十塊——一天下來，能賺三五塊錢，已經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七十年代，三五塊錢很多了。

　　然後就是挖甘草，跟着副業隊挖貝母，那真是什麼苦都吃過。

　　李建國看後來李龍的表情，曾經一度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太溺愛小弟，導緻他有點裡外不分了。

　　現在看來，先前付出的，李龍已經加倍報答回來了。現在自己有這麼好的生活，有相當一部分不就是因為自己的這個弟弟嗎？

　　行李還沒裝好，謝運東騎着自行車過來了。

　　“李叔，我們打算明天一早走，我聽說你們幾個一台拖拉機，到時要不要一塊？”

　　“你們也明天早上走？”李建國有些意外。

　　“嗯，打算早點去，早點把地窩子啥的弄好，下午就能割條子了。”

　　李建國笑了，看來謝運東和他想一起去了。

　　“行啊，那就一塊走吧，明天吃過早飯，咱們就出發，正好到縣裡還要買些東西吧。”

　　“對對對，我給老黃說了，是得買些東西，這錢我先墊上，到時大家再攤。”

　　過去得有人做飯，還是老黃，這就挺好。

　　謝運東這邊商量好後，騎自行車回家，路過老馬号的時候，正好看到許海軍從裡面推着自行車出來。許海軍看到謝運東的時候，急忙開口喊了一聲。

　　謝運東騎車到許海軍跟前，停下來笑着問道：

　　“咋，事辦完了？”

　　許海軍在這邊幫忙，有啥心思，其實許多人都看出來了，有些人白天沒事還就在馬号周圍看熱鬧。

　　“沒呢，我今天和羅教授說了說，明天不來了，明天我得進山去編擡把子。”

　　“那這邊……那大學生……沒進展？”謝運東問的有些含胡，但許海軍明白了，他臉紅了紅，随即說道：

　　“那能有啥進展？不過我算了算，擡把子編完後，他們還在這裡，到時我還過來。”

　　許海軍很有決斷力，隻半天時間，他就有了取舍。

　　追大學生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但賺錢是更重要的事情。

　　不然的話，以他現在的家底子，就算真的把何麗娟追到手，她的家人也不可能同意——她也不可能跟着自己在農村生活啊。

　　所以必須得有一定的經濟實力——現在他已經想明白了，也怪不得無論是這些大學生還是姜幹部都在打聽李龍的事情。

　　如果自己有李龍的家底和實力，追大學生這件事情恐怕就不會那麼難了。

　　一輛吉普車就能讓這些大學生忽略農民和大學生之間的差距——别小看這輛212，不比後世的虎頭奔、勞斯萊斯差多少。

　　“那你們咋去？”謝運東問道，“明天我們開兩台拖拉機過去。”

　　“我現在就回去找隊長，把他的拖拉機借上。”許海軍說道，“到時我們到了放下東西，他再把拖拉機開回來。”

　　這點把握還是有的——冬天打了那一次黃羊，讓許海軍在許成軍的眼裡，成了本家族裡最有希望的年輕人。

　　有頭腦，會計劃，有決斷，這樣的年輕人，未來肯定不會差。

　　“那行，到時咱們一起走。”謝運東說道，“明天早上到老馬号這裡集合。”

　　“好。”

　　許海軍應了一聲之後便騎上車往許成軍家裡去。

　　“你想好了？”聽了許海軍的打算，許成軍問道，“想好那我就換别人給馬号那邊供東西，等你回來，我也不可能再換成你了。”

　　“想好了。”許海軍咬咬牙說道，“能不能追上不好說，但這編擡把子掙錢的活，一年就一次，我不想丢掉。”

　　“那行，明天一早過來開車吧——你是不是還得去給德軍他們說一說？”

　　“嗯，我現在就去說。”許海軍也要把他準備拉攏的一批人給召集到。

　　後面他打算做的事情，還需要隊裡這些人的協助，人多力量大，這時候不是白說的。

　　第二天吃過早飯，四小隊這邊三台拖拉機集齊，突突突的開向縣裡，動靜很大。

　　李龍這邊吃過早飯也去了百貨大樓，他買了一些常用物資，又去糧店買了米面油，最後跑去打馕的民族小夥子那裡，把馕坑邊上的二十個馕包圓裝車，這才開着吉普車往山裡而去。

　　既然要編擡把子了，那木屋的兌換點、清水河這邊的工程隊都要準備好。

　　當然，頭兩項是重點，等把兌換點弄好，看着小白楊溝編擡把子的事情搞好後，他就得去找李向前，商量進山給牧民翻新房子的事情了。

　　吉普車路過清水河村的時候，李龍沒有停，不過他已經看到了，在去年清水河從邊台壩子的麥場後面那裡，現在已經冒起了青煙。

　　顯然清水河村這邊的效率很高，已經開始燒條子了。

　　嗯，這很好。

　　吉普車開進山裡之後，就轉向了木屋那個方向。李龍打算到木屋之後把東西放下，把竈修一修，把裡面的被褥曬一曬。不管自己住不住，準備工作得做好。

　　地上的草長得不是很高，偶爾能看到有蘑菇在草叢中。有的灌木上開着小黃，山坡上，老挖蒜，也就是野生的郁金香成片的開着。

　　風景很好，心情也很好。

　　吉普車開到木屋跟前的時候，李龍驚訝的發現，這地方已經有人打掃過了。

　　上一次打完熊之後，李龍過來把這裡打掃了一下。過去好些天了，再怎麼說這裡肯定會落一些灰和草葉子。

　　但現在看來，木屋前的木地闆幹幹淨淨的，牆壁上有些地方糊的泥巴掉了，也被重新修補過。兩個原本有些缺損的竈，這時候也已經被補齊了。

　　他急忙下車去看，發現兩間屋子的門鎖都好着的，并沒有被破壞。

　　這是什麼情況？

　　李龍的目光轉向到木屋東邊的木頭棚子裡，然後他就看到了這裡放着一個鋪蓋卷，有一袋子東西。鋪蓋卷下面有草，顯然平時是有人在這裡住的。

　　是是孫家強吧？李龍猜測的。

　　能這麼積極主動的維護着木屋，估計也就是他了。

　　李龍還想着到時候怎麼搞這個兌換點呢，這不就有現成的人了嗎？

　　用鑰匙打開木屋的門，把裡面的被褥拿出來曬着，然後把車裡的東西放進小木屋裡，分門别類的擺放整齊。

　　他原本打算這邊這樣搞完以後就直接去小白楊溝，現在改了計劃，打算在這裡等到孫家強回來之後，把情況交代清楚再過去。

　　等待的過程中，李龍去撿了一些蘑菇，拔了一些野蔥野蒜。這次過來的時候他米面油風幹肉都帶了一部分，确保在打到獵物之前能夠有肉吃。

　　去泉眼那裡把蘑菇、野蔥野蒜洗了，在大案子這裡切了，又切了一些風幹肉配上，然後從大屋子裡取出鍋來洗了洗，開炒。

　　有馕，有新炒的菜，中午這一頓也不算簡陋。

　　李龍頭一個蘑菇肉炒出來，第二個野蒜苗炒肉還沒下鍋，孫家強就提着袋子從林子裡鑽出來，當他看到吉普車的時候，歡呼一聲跑了過來。

　　李龍聽到動靜，看到孫家強，他也笑了。

　　兩個人算是在山裡折騰出來的交情，彼此關系雖然不如和陶大強那麼深厚，但相對于普通人來說已經非常不錯了。

　　“嘿，李老闆，我就想着這幾天你該來了。”孫家強咧着嘴笑着說着，“我在這裡守了兩天，就想着肯定能等到你！”

　　“去洗洗手吧，馬上就可以吃了，這幾天沒好好吃一頓吧？”

　　“嗯，進山之前買了一些幹糧，早就吃完了，這兩天就是湊合。我想着你再不來，我可能就得出山一趟了——來看看，這是我挖的貝母。”

　　李龍瞅了一眼，笑着說道：

　　“還行，看來今年貝母長勢還不錯。”

　　“嗯，去年挖過的那些溝裡，貝母又長出來不少，我進山的時候發現進山來的人也不少。現在巡山隊的也已經開始行動了。”

　　“那你打算怎麼搞，有沒有興趣繼續幫我守在這裡？”

　　“行啊。”孫家強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想法，“那肯定行啊。我就等老闆你這句話了——你放心，我要求不高，也不像去年抽成，能給我最後發個差不多的錢就行。去年老闆你待我不錯，我不貪。”

　　李龍聽他這麼一說，倒對這個人刮目相看了。

　　貝母的價格一直在漲，這一點孫家強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他這個時候和自己講講價，漲漲錢，李龍考慮一下也是會答應的。

　　沒想到孫家強卻反着來，主動要求降待遇，這是有想法了。

　　“你是不是有啥事求我？”李龍把菜盛出來，又從屋子裡取出筷子遞給孫家強，再給他掰了一塊馕，問道：“咱們好歹也有兩年交情了，有什麼事情你直說，我能幫肯定幫了。”

　　言下之意，太過分的要求，那我做不到，你也别為難我。

　　“……我其實是想着幹完這一季才說的。”孫家強也沒想到李龍從他嘴裡這兩句話就猜出了他的目的，不過李龍既然猜出來了，那他也就不隐瞞，說道：

　　“其實……我想落戶到咱們北疆這邊，我知道你本事大能力強，能不能幫一幫我……哪怕我這一季幹活不要錢也行！”

　　嘿，這倒是出乎了李龍的意外了。

　　“來，先吃，你先說說你的情況。”他沒有貿然答應，而是想先聽聽孫家強那邊的情況。

　　說實話，如果隻是落戶的話，李龍找李向前，給把孫家強落到南園子那邊，反正不要地，這個應該問題不大。

　　李龍主要還是謹慎，覺得有必要把情況了解清楚再做決定，别給自己埋個雷。

　　當然，也隻是能聽孫家強的一面之辭，這個也沒辦法驗證。

　　“唉，說實話，家裡條件如果好的話，誰願意背井離鄉的跑到這裡來讨生活呢？”孫家強歎了口氣，“我家裡條件不好，每年掙些錢，拿回去後就給家裡添置東西了。

　　家裡覺得我能掙錢，就想着讓我就在北疆這邊年年掙錢行了。我想把家裡人帶過來一起幹，他們又說自己幹不了。

　　去年我給你說過，我在這邊有親戚，這幾年挖完貝母之後，都在給那個親戚打工。我那個親戚一直也在給我說，讓我好好幹，他們後面會給我落戶，但這幾年都是口頭上的說法，沒有實際行動，我給打工，他們給我的錢也不多。

　　我今年一過來就找他們問落戶的事情，我的想法是大不了掏些錢嘛。但他們告訴我，想茫得掏三千塊錢，還沒地……我覺得他們糊弄我，就過來了。”

　　李龍也是沒想到，這也是個苦命的娃兒。

　　他說道：

　　“落戶的事情我能給你解決，但我要看你得表現。”李龍說道，“我去年給一個大姐落了戶，她現在就在我家裡幫我帶孩子，我還給她弄了個鋪子。你要幹得好，我能給你落戶——地是沒有的，但我能給你找個有工資的活幹。”

　　“真的？”孫家強一臉的喜色，“那你真要能給我落戶，我這個貝母季，隻要能吃飽，啥錢我也不要，你讓我咋幹我就咋幹！”

　　他是事先打聽過了，現在落戶是真不如前兩年那麼容易了。真的是給掏錢——雖然沒有三千那麼誇張，但也不會少。

　　那也得有關系——不然提着豬頭也是找不到廟門的。

　　所以，李龍要能給他落戶，這一個貝母季不要錢，也值了啊！

　　況且李龍還答應給他找個活，那不就是長期飯票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