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蓮這玩意兒，在看過武俠的人眼裡，是被神化的。什麼萬載寒冰、千年雪蓮，仿佛都有神奇的功效，什麼活死人肉白骨，誇的跟神藥一樣。

　　但在普通的北疆人眼裡，這玩意兒嘛，就是一味藥，不算啥希罕的。甚至于在進山采藥人眼裡，弄這玩意兒還沒挖貝母實惠——一來沒人大量收購，二來它不像貝母那樣生長密度大、範圍廣。

　　而且生長條件又比較苛刻，采挖比較困難。

　　在本地人眼裡，雪線以上的叫雪蓮，雪線以下的隻能叫石蓮。

　　後來李龍在網絡平台上被科普過，雪線以上和雪線以下都是同一種東西，學名景天科石蓮花屬植物，本身就是石蓮。

　　隻不過雪線以上的，生長條件惡劣，所以藥效會好——就相當于野山參和林下參的區别吧？

　　而且李龍也知道了，其實雪蓮并沒有外人想的那麼神奇，但也不像本地人想的那麼普通——這玩意兒還真是止皿的好藥材！

　　用中醫的角度來講，雪蓮花性溫，味甘苦，入肝、脾、腎三經，具除寒、壯陽、調經、止皿之功，用于治療陽痿、腰膝軟弱、婦女月經不調、崩漏帶下、風濕性關節炎及外傷出皿等症。

　　用現代醫學的角度講，雪蓮花含有蛋白質、氨基酸、黃酮類化合物、生物堿等能軟化皿管、防止衰老、祛皺及脂質的堆積，改善微循環，使皮膚富有光澤，能阻止化學物質緻癌的過程，達到防癌、抗癌、治癌的目的、延長生命。

　　看看，無論是傳統中醫，還是現代醫學，都說雪蓮是個好東西。

　　隻是本地人對這個玩意兒，不怎麼重視。

　　本書前文說過，北疆有企業曾經要做雪蓮紅花補酒，請著名歌星拍廣告，沿雪線乘直升機飛一個星期，都沒有在雪線以上找到雪蓮——被那些盜挖者給挖光了。

　　以往，五六十年代，人們采挖雪蓮都是直接剪花，這東西是多年生的草本，你剪了花之後，明後年它還開。

　　但那些牲口是連根挖的，這玩意兒長四五年才能開花，挖掉了就沒了，真特麼的讓人恨！

　　不過眼下是八十年代，距離那個采不到雪蓮的時代還有二十多年，李龍想着趁着這個機會賺一筆錢，順便也給哈裡木他們灌輸一下保護雪蓮的思想，碰到那些連根挖的，至少得打一頓！

　　“行，等到秋天我弄到後，給你們一人弄幾朵。”

　　“幾朵怎麼能行？你給别人一弄就是幾百朵，咋就給我們一人幾朵？是看不起我們，還是覺得我們沒錢？”

　　喝了幾杯酒的許建軍聲音有些突兀。

　　其實他說出口的時候就後悔了，但話既然已經說出來了，好面子的許建軍也不好把這話收回去。

　　許海軍拉了拉他，許建軍不耐煩的一擡胳膊肘把許海軍的手甩開了。

　　喝了酒，這兩年沒跟着發财的步伐，他算兄弟幾個裡面混的最差的，今天這股子怨氣就打算發到李龍身上了。

　　許成軍扭頭瞪了他一眼，然後笑着對李龍說：

　　“小龍你别介意，他喝多了……建軍，嘴夾嚴，不會說就别說……”

　　“我又沒說錯！”許建軍一聽許成軍的話，反倒來勁了，“他就是看不起我們……”

　　“我不是看不起你們，我就是看不起你！”李龍原本不想發火，大過年的，又在别人家裡，息事甯人也好，但許建軍這嘴臉讓他真的讨厭，“我剛才說的給大家幾朵，是給别人，沒你！我和你有啥關系要給你送？我看不起你咋啦？你有哪點做的能讓我看得起？”

　　說完他對許成軍說道：

　　“隊長，不好意思，我話說的直，但意思就是這個意思。今天的事情，後面咱們再說，你們繼續喝！”

　　說完，李龍轉身走了。

　　許成軍還想着讓李龍留下來喝兩杯的，這事鬧的。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許海軍已經從炕上跳下來追了出去。

　　許建軍并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的，他嘴裡還嘟囔着：

　　“你們想溜溝子溜去，别扯上我，我才看不上他呢……”說着端起杯子，一口把裡面的酒喝幹了。

　　然後吃菜。

　　許成軍家裡這頓飯很豐盛，肉菜就有三個，再加一條魚，許建軍一年到頭都沒這麼吃過了，别人吃不吃他不管，反正今天自己要好好吃一頓！

　　李龍剛出門就被許海軍追上了，他并沒有說剛才的事情，問李龍：

　　“小龍，這個雪蓮什麼時候開花？”

　　“七八月份。”這個李龍還是知道的。

　　“那我們能不能進山去采？”許海軍回來後是非常深入的認識到了錢的重要性。原想着今年種一茬打瓜，也弄個拖拉機開開，結果李龍這邊說打瓜沒前途了，他雖然有些不甘心，但還是相信了。

　　那就得從其他地方弄錢。花葵之類的，他也打算種，但也打聽過，來錢肯定不像去年打瓜那麼快。

　　李龍說了雪蓮的事情，他立刻就上心了。

　　“雪蓮在裡山長着，要進山采雪蓮是沒問題，但這玩意兒不像貝母一長一條溝都是，得滿山去找。

　　可能運氣好，你一天能找到一大片搞上幾百朵，也可能運氣不好，爬幾天山看不到一朵。”李龍沒說哈裡木他們知道哪裡有雪蓮，隻是把實際情況告訴許海軍。

　　“唉……”許海軍歎了口氣。

　　“其實你要真想搞錢，我覺得你借一借隊長的拖拉機，搞槍去北面沙窩子裡打黃羊，一張黃羊皮三四十是有的，碰到一群，弄個沖鋒槍，一梭子過去，一天不說多，打上三五隻，皮子一剝，那都是錢。”

　　“真的？”許海軍槍法肯定是不錯的，聽李龍這麼一說，頓時就來了興趣。

　　“主要還有一點，是打黃羊現在沒人管，我前段時間去北邊的兵團連隊還從那裡收了幾十張黃羊皮。當然，雪沒化完的話，進沙包裡還是要小心，拖拉機要陷進去，搞不好就拖不出來了。”

　　許海軍謝過李龍，匆匆回去商量了。

　　槍他找許成軍能搞出來，就算搞不出來，他也知道其他人哪裡有槍。

　　拖拉機借一下，許成軍這邊還是沒問題的，就是打黃羊這個還得打聽一下。沙包裡有那麼多黃羊嗎？

　　不管怎麼說，李龍給他指了條道，那謝是必須的。

　　李龍開着吉普車往回走，回到前院的時候，謝運東幾個已經在院子裡聊天了。

　　“咋不進去？”李龍熄火下車，笑着問道。

　　“這不在等你嘛，”謝運東笑着說，“你要再不回來，我們就過去找你去了。”

　　幾個人都是走路過來的，今天要喝酒，騎車子肯定不行。

　　李龍便招呼着謝運東、陶大強、賈衛東、梁大成進了屋子。

　　顧曉霞正看着孩子，他們進來後曉霞要站起來招呼，李龍說道：“你看孩子就行了，他們也不是外人，自己動手。”

　　“就是就是。”陶大強也說，“曉霞你看好孩子就行了，不用管我們。”

　　幾個人說是這麼說，一個個都過來，給兩個孩子包被邊上塞着壓歲錢。

　　“嘿，這生兩個就是好，”李龍笑着說道，“壓歲錢拿的都是雙份的。”

　　“那可不。”顧曉霞知道這幾個和李龍關系好，也點頭說，“嗯，以後得給明明昊昊說，年年過來掙這壓歲錢，就認準這幾個叔伯了。”

　　“那隻要來就給啊。”謝運東給完壓歲錢，坐桌子邊上說道，“看這一桌子菜，那給的也值。”

　　都是玩笑話，過年就圖個喜慶，笑笑鬧鬧一會兒就開始吃喝起來。

　　和村子裡其他人家過年喝酒谝傳子不一樣，李龍他們幾個喝酒的時候，一開始還講家常，講着講着就說到了開春種的莊稼，農閑時的打算等等。

　　顧曉霞等明明昊昊睡了後坐在了李龍邊上，她主要還是聽，聽着李龍他們确定了除了種糧食外，還種花葵。

　　李龍也說了他那塊鹽堿地主種甜菜，不過可能還要細分。至于怎麼種，到時交給農學院的專家，以及大哥了，他主要還是在山裡、縣裡和隊裡三地跑。

　　至于今年的發财計劃，有兩條線。一條線和去年重複，依然是供銷社那邊的活，這個大家肯定會參與，還有就是收割機收割麥子，李龍的建議是把收割範圍擴大到兵團連隊。那邊的連片麥地比較多，收割起來方便。

　　“當然，我估計最多也就一年，明年可能兵團各連隊就都有自己的收割機了。”

　　兵團農業機械化方面一直處于領先地位，直到最後連隊種地改成各自種地，各團場的機耕隊解散，那之後，兵團的農業機械化就各自為戰，發展就慢了下來。

　　另外一條線，就是李龍的這個收購站。隻要收購站存在，圍繞收購站就可以做許多文章，山裡的貨可以收，農業方面的貨也可以收，這個等開春後李龍把情況摸清楚再說。

　　這不像是過年聚會吃飯，倒像是在公司開會。

　　走的時候一個個都是搖搖晃晃的，李龍不放心，開吉普車把人一個個送回去——反正村裡沒交規，擠一擠沒事。

　　他喝了有大半瓶酒，屋子裡熱，邊喝邊出汗，加上喝完後顧曉霞又給大家沖的蜂蜜水，感覺很清醒。

　　把人送回家，李龍開車往回拐，路過老馬号的時候又停了下來，他要去給老羅叔拜年。

　　“幾位老叔，新年好！”李龍下車的時候，老羅叔幾個人已經出了房門，他笑着拱手說道。

　　“嘿，原想着你中午過來哩！”老羅叔笑着說，“中午小家夥們都過來了，你那倆俺幾個今年還沒見着。”

　　“那明天抱過來給你們看看。”李龍說道，“胖的很！”

　　“胖着就好，胖着就好——喝了？”

　　“喝了。”

　　“再喝點？”

　　“那……再喝點。”

　　“好好好，走，進屋！老六，再盛些菜出來，換盤子！”

　　幾個老同志也喝的差不多了，李龍隻在這裡陪他們喝了半個小時，就離開了——有一位不喝酒，讓李龍不用管趕緊回去吧，家裡孩子小，得照顧。

　　李龍回到院子的時候太陽還有一葦子高，顧曉霞已經把屋子裡收拾好了，兩個孩子正坐在床上拿着李青俠給做的木頭玩具玩着。那幾個木頭玩具胖胖圓圓的，也不會傷着人，兩個孩子都很喜歡。

　　看李龍回來了而且很清醒，顧曉霞就放心了。

　　第二天，一家人吃過早飯後，李龍早早去縣裡，把已經坐車到汽車站的姐姐一家人接回來，然後就開車帶妻子帶娃去了顧博遠的院子。

　　李霞這回回來的時候，提了兩條豬腿，明确其中一條是給李龍的，另外一條是給大哥和老爹老娘的。

　　“這兩年吃小龍的東西最多，那肯定要給他條腿了。”豬是李霞養的，飼料是李龍送的，所以李霞說這話，相當的霸氣。

　　陳興邦都沒辦法反駁。

　　家裡人也高興。

　　“帶孩子過來就行了，還提啥東西？”顧家院子裡，顧博遠看李龍一手抱着娃娃一手還提着東西，埋怨着，“到時這些東西不還得搬到縣裡去？”

　　“都是吃的東西，這兩天直接就吃了行了嘛。”李龍笑着說，“不行呆會兒我再提走？反正東西已經提過來了，儀式完成了嘛……”

　　“去去去，哪有提過來再提回去的？快進屋，别把明明昊昊凍着了……”

　　“哪那麼嬌氣？出來的時候我們給穿的厚厚的，就想經一經冬天。娃娃不能養太嬌氣，特别是娃子（男孩），冬天就要經一經外面的寒氣，看一看雪。”

　　“去去去，先進屋。”顧博遠沒想到李龍這一回隊裡，變調皮了，原來在大院子多穩重。

　　顧曉霞也不管他們兩個，就抱着孩子進屋，打算放下孩子做飯，結果發現飯桌上兩個涼菜，兩個鹵菜，熱菜都備好隻等着炒了。

　　“爸，你都準備好了？”

　　“那肯定啊。”進了屋的顧博遠說道，“你們兩個看着孩子就行，做飯的事情我來。”

　　“哪能你來？我都回來了，那肯定我來做……”

　　“行了行了，今天我和小龍要喝一點，你還是看孩子吧，再說了，咱都清楚，你做的也沒我做的好吃……”

　　“爸……”顧曉霞難得的紅了紅臉。

　　其實這是公開的信息，連秘密都算不上。楊大姐在院子裡的時候誇過，說大院子裡，李龍的廚藝其實比她的還要好，當然，也說顧曉霞的廚藝在普通人裡也算不錯的了。

　　雖然沒明說，但這話意思就在那裡放着呢。

　　顧曉霞看孩子，然後沒一會兒，就有人過來串門了。

　　其實這時候串門不太合規矩，畢竟年初二基本上都是走親家的時候，但顧曉霞一年難得回幾次隊裡，現在周末單休，每次回來都是匆匆忙忙，所以隊裡有些原來玩的好的，就想着這兩天見一見說一說話。

　　來的是村裡兩個姑娘——或者說都算是以前和顧曉霞關系不錯的孩子媽，一個是秦紅豔，一個是甯永紅。她們和顧曉霞年紀差不多，當時一起上了中學的，當然還有吳淑芬。

　　“今天淑芬也帶着孩子回來了。”甯永紅坐在床邊一邊看着明明昊昊玩一邊對顧曉霞說。

　　她前年生了個女兒，還想要個兒子，但按計劃生育的規定，農村頭胎女兒，想再要一個，還得等兩年。

　　所以很羨慕顧曉霞，一生就是兒子，還是倆！

　　顧曉霞對吳淑芬的情況也挺好奇的，這時候李龍已經去廚房裡幫着顧博遠幹活了。女人聊天，男人呆着沒意思。

　　“她男人騎車子帶她過來的，比不得你，坐着小汽車，自己又是國家幹部。”秦紅豔更加羨慕，誰能想到，當年一起挖大渠的年輕人，現在一下子變成了這樣呢？

　　顧曉霞聽了笑笑，這樣的話她聽的多了，也就知道了怎麼應對。說各有各的好處，别人覺得你太假，如果信了别人的吹捧再驕傲一些，别人又會說你太傲氣，還不如不回複，反倒好一些。

　　秦紅豔和甯永紅兩個也就是過來聊聊天，等快吃飯的時候，兩個人就匆匆離開了。她們嫁的是隊上的年輕人，所以今天回娘家本身也就在隊裡，甚至就是和顧博遠在一個居民點，所以才連袂一起過來，然後又一起走了。

　　離開顧家小院，兩個人都沒怎麼說話。她們越來越感覺到，和顧曉霞的差距了，現在連說話都不好說在一起了。

　　她們也有自己的不甘心，明明大家都差不多，為什麼現在區别就這麼大呢？顧曉霞的世界是整個縣城，甚至以後可能更遠，而她們的世界，可能就固定在了這個村子裡。

　　“吳淑芬應該知道曉霞回來吧？今天她可能更難受吧？”甯永紅突然說道，“原本這一切……”

　　秦紅豔愣了一下，突然感覺不是那麼難受了。

　　是啊，如果說看到顧曉霞現在的情況最難受的，那隻能是吳淑芬吧？原本這一切都應該是她的，她自己放棄了。

　　自己和甯永紅是壓根沒那個機會，她明明是有這個機會的！

　　兩個女人相視一笑，然後分别回家，連腳步都輕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