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太1680年,宛若仙境般的鳳谷之中,熱鬧非凡,無數賓客交杯換盞,酒香四溢,歡聲笑語不絕于耳,場面一時間,出現了難以言明的和諧。
鳳谷谷主,雪白的胡須因着歡愉而抖動不止,其滔天般震懾心魄的笑聲,一陣陣傳入鳳谷四周守衛的士兵耳中,不禁令得他們遐想萬分,隻不過,這一次,他們想的都是同一件事,而且不關乎谷主。
這樣的場景,于鳳谷谷民而言,也不是能夠經常瞧見的。事實上,這般盛典每隔一百年便會發生一次,不過過往的任何一次,都沒有這回來得濃重。
鳳仙悄悄隐藏在一側石碑後,一雙漆黑深邃的小眼滴溜的打量起廣場中央那些對她來說,完完全全陌生的面孔。不過這并沒有關系,鳳仙也不在乎他們是誰,她所在尋找的唯有一人,那人将成為鳳谷夫婿,迎娶鳳凰。
心念及此,鳳仙的兇口立時生疼起來,惹得她不得不略微拱起了腰,去抑制住那股疼痛之感。
視線穿梭間,一道道立于廣場各個角落豎起的旗幟,從鳳仙的眼前掠過,各種城池的名字如同雨水般,無休無止的闖入。鳳仙一邊看着,一邊心想“哼,陣仗還真不小,照這樣的規模來看,整個洪荒大陸一半的城池都被邀請來此了。”
鳳仙的目光短暫的停留在一張張從未見過的臉龐上,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她終于在略顯密集的人群中鎖定了目标。
目光落定,随即迅速轉移到了那人所坐桌旁的旗幟上,“荒城。”
鳳仙咀嚼着這兩個字,頓時覺得難以理解,且不說那名男子究竟如何,就說以鳳谷如今的地位,怎麼會選擇将寶貝的公主嫁入這在洪荒大陸上根本就沒有半點名号的城池中呢?難道說那名男子有什麼過人之處?
心念及此,鳳仙趕忙将視線重新移回男子的身上,細細的從下到上打量起來,粗略看去,約莫八尺半的身高,顯得頗為高大,一身素色長袍,倒是頗為素雅,隻不過在鳳仙看去,倒是覺得頗有些寒酸的味道。
再看向那張臉,雖談不上醜陋不堪,但也絕對是算不上英俊,黝黑的膚色,搭配着從任何角度看去,都似坍塌着的鼻梁,以及那張仿佛可以吃人般,讓人光是看着就會心生厭惡的大嘴。
鳳仙死死盯着那張大嘴,心裡不禁泛起嘀咕“那張嘴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因為荒城所修煉的某種邪功,還是說他天生便是如此。”
思索片刻,得不到結果,鳳仙趕忙将視線轉移,以免自己真的因着惡心而吐了出來。再往上看去,鳳仙的目光終于停止不動,她死死的盯着男子的雙眼,‘那是雙什麼樣的眼睛,為何什麼都看不出來。’
是的,什麼都看不出來,那名男子的雙眼明明是睜開的狀态。甚至,鳳仙都有些覺得,那雙詭異的眼睛正在迎着自己的視線,毫不在意的進行着對視。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什麼都看不到?
鳳仙微有惱怒的扭了扭腦袋,試圖将這個問題跳過去,奈何片刻後,她卻發現,那雙眼睛竟然像是有着某種魔力似的,緊緊将她的視線吸引了過去,使得她漸漸有了身子不受控制的感覺。
鳳仙有些慌了,此刻她已能夠确定,那名男子的的确确是在與自己對視,而且,他的臉上居然漸漸浮現出了些許戲谑的笑容。那模樣就好比是長輩在俯視少不更事的晚輩一般,充滿了毫不在意,以及調侃。
鳳仙被那笑容盯得心頭漸漸慌亂了起來,她甚至開始後悔為什麼自己要如此好奇,為什麼要跑來偷看這名男子。
不過縱然心頭慌亂,鳳仙從小所經曆的一切苦難教會了她永不畏懼,于是此情此景之下,她隻作了短暫的呆滞之後,便毅然決然的擡起了腳,準備迎着男子那詭異的笑容,正面與他交手。
然後就在這時,身後突如其來的一聲叫喚,猛地将她從失神狀态中拉了回去,隻聽見“仙兒,你在這裡做什麼?”
那熟悉的聲音,是母親!
鳳仙聞聲,趕忙收回腳步,轉身面朝鳳谷的女主人,自己的母親。鳳仙對于面前這位相對而言頗為慈祥的中年女子,心中雖也有些怨言,但那種怨言卻不是因為恨,而是得不到想要的愛所帶來的嫉妒。
畢竟,這些年來,每當父親想辦設法的折磨鳳仙的時候,唯一願意站出來說幾句話的也就隻有這位母親了。
鳳仙轉身,略一躊躇後,還是輕聲問候道“母親。”
中年女子聞言,猶如精雕玉砌般無瑕的臉龐上浮起淡淡的一抹笑容,可惜那樣的笑容,在鳳仙看來,怎麼都像是應付客人的那種敷衍一笑。
中年女子笑笑,平淡語氣裡帶着點溫柔的問道“仙兒,你是在看什麼?”
不知從何時,本能性低下了腦袋的鳳仙,聽到問詢,腦袋不受控制的迅速擡起,看了一眼中年女子後,随即再次低下。
深知面前這名母親的恐怖之處,知道自己不可能有什麼秘密能夠瞞過她,于是鳳仙幾乎是沒有半點猶豫的答道“我是想要來看一看妹妹即将嫁給的男人是什麼樣的。”
中年女子聽言,視線輕輕飄向遠處那名男子,随即迅速轉移回來“你覺得他怎麼樣。”
有一個疑問是鳳仙從小到大都沒能夠解開的,那就是母親那般魔性的似是任何時候都始終保持着一種如同死水般平靜的語氣,究竟是怎麼樣做到的。
那樣的語氣令得她很是苦惱,因為她永遠無法從那樣的語氣裡看出,眼前這人說出的每句話,代表着的是什麼含義。
就好比現在,低着頭的鳳仙,完全不能判斷究竟中年女子是生氣,亦或是單純的詢問。
‘在這樣的人面前,老實回答,是唯一的選擇。’鳳仙如是想着,開口道“我覺得他配不上妹妹。”
話語出口,鳳仙立時就覺得有些懊悔,對于鳳凰沒有半點親情感覺的她,本是不該說出這樣的話來,可是剛剛不知為何就鬼使神差的溜出了那般冒犯的話語。
可是為什麼?那名男子确實是醜,但是醜人配上自己從小讨厭的鳳凰,豈不正是順了自己的心?
很久以後,鳳仙才終于明白,那日對于那名男子的感覺是什麼。那是厭惡,甚至可以說恐懼,仿佛隻要看見那人,鳳仙心底的求生本能就會立即蘇醒開來,催促着她趕緊遠離,不讓她與那男子有一絲靠近的機會。
“哦。”中年女子得到了答案之後,隻是淡淡的回應,話語聲落地之時,她已經擡腳朝外圍的賓客走去。
鳳仙意識到她的離開,不禁松了一口氣,誰知這口氣還沒能夠完全出口,中年女子忽的停了一下,波瀾不驚的話語再度出口“去叫鳳凰出來,一會兒,谷主就該宣布婚事了。”
“是!我馬上去。”鳳仙接到對她而言,命令一般的話語後,諾諾回答的同時,已經擡起腳朝谷内鳳凰的住處移動開來。
身後,剛剛刻意被自己隔絕了的喧鬧之聲再度響起。
‘那樣的歡喜,與自己這樣的人,是多麼的格格不入啊!’鳳仙想着,心中強忍的酸楚,稍稍溢了出來。
一炷香的功夫後,鳳仙到達就在自己住所隔壁,卻仿佛陌生的如同隔着一個世紀般距離的鳳凰樓裡。
站在古色古香,寬大的樓檐下,鳳仙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視線,不讓它們肆意的移動,奈何,幾十年來已經在心底深深紮根的痛苦,卻不是輕易能夠掩埋的。
她的目光終還是移向了隔壁自己的住所。“與這高大威武,蘊意非凡的鳳凰樓相比,我那房子簡直就像是下人所居住的一樣。”
簡簡單單的青石瓦房鱗次栉比的重疊着,因着多年不曾翻修的緣故,雨天時,還會有個别孔洞不停的往下滴着水。環繞而立的三間小屋,倒是勉強構建出了院子的格局,隻可惜,因着長久不曾有人來到,更談不上夜宿的緣故,另外兩間小屋早已破敗不堪。
以前,鳳仙偶爾還會抽時間去進行打掃,然而時間一久,一切又都會恢複原樣,到了最後,她也是覺得倦了,便随它去了。
再說鳳仙自己所居住的那間屋子,屋内的擺設也是驚人的簡陋,一張木床,一張桌子,些許櫥櫃,便是所有的家具,任何人隻要站在屋門前,就可以輕松的将房間一覽無餘。
鳳仙回想着,不知有多少個時日,連她自己都不願意回到那個隻能用‘窩’來形容的房間,于是無數個時日,她逃避似的在練武場,無所謂白天黑夜的練習着,隻是為了能夠徹底将自己的身子練得疲倦至極,以便回去之後,可以躺下直接休息,無暇去思考其它。
瘋狂似的麻醉着自己的鳳仙,時不時的會産生迷茫,會感覺暈眩,會想不通自己存在的意義。
電閃雷鳴,狂風交加的深夜裡,她躺在稍一動彈就會咯吱作響的木床上,瞪大着雙眼,放任淚水綿綿不絕的流出,她希望,等到眼淚流光,她就會變得無堅不摧,再也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對她造成傷害。
矗立在鳳凰樓屋檐下的鳳仙,止不住的苦笑了起來,生吞下心頭不停滴落的鮮皿,臉上重新喚起那副堅毅到惹人讨厭的平淡表情,大踏步的走進了這棟在兒時的她看來,宛若皇宮一般豪華的樓房裡。
隻不過,進入的時間遠沒有鳳仙想象的漫長,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後,鳳仙大踏步的從鳳凰樓走出,直直的站立在陽光下。
“人去樓空。”進入到了鳳凰的閨房,隻消幾眼,鳳仙便已知道,鳳凰應當是因為父王強迫她嫁于陌生的男子而選擇了逃跑。
呆呆站在鳳凰夜夜所睡的那張寬大舒适豪華的大床旁,鳳仙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要感受一下那張床的舒适,可就在手掌快要到達被子之時,她的理智及時的制止住了她。
恢複了理智的鳳仙,略顯驚恐的往後退了好幾步。
“不能,不可以!”眨眼的功夫,鳳仙内心尖叫着,逃也似的跑到了鳳凰樓外。
陽光是那般的刺眼,鳳仙都快要覺得雙眼無法睜開。
一時間,她陷入了迷茫,“沒想到那柔弱的妹妹,竟有膽量做出這般瘋狂的事情!”
不過雖然說是這樣說,發現了這般事實的鳳仙,心頭還是止不住的産生了無比羨慕的情愫,隻因鳳凰做出了她所不敢做的事情!
這些年來,一重一重的痛苦仿佛永遠不會結束似的,朝着鳳仙襲來,她都已經忘了有多少次,曾想過一走了之,隻可惜無論她表現得有多麼堅強,那樣的決絕的一步,都是始終無法走出。
鳳仙想着,擡起了頭,迎向陽光,無所畏懼的瞪大了雙眼,話語之聲喃喃的從雙唇間滑出“鳳凰啊鳳凰,你這樣一走,确實順了心,可是身不由己的我,卻是不得不将你找回來。”
很多時候,鳳仙非常痛恨自己對于那對陌生父母的懦弱,她也不清楚為什麼那樣對待自己的一對父母會對她産生如此深沉的影響,以緻隻要他們開口,鳳仙都會不竭餘力的去完成。
稍稍懂事的時候,鳳仙聽别人說過,這樣的行為是在做着無謂的讨好。那時,她也就單純的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所希望的,所為的正是他們态度的一點點好轉。
不過後來,在鳳仙徹底死了心之後,這一事實卻是絲毫沒有受到改變。正是自那時開始,鳳仙才明白,一切的一切,是因為别的自己還無法理解的原因。
‘也罷也罷’鳳仙輕輕搖了搖頭,試圖将那些紛繁複雜的困惑暫時擱置。她轉身,再次移動開來,堅定的朝着鳳谷後方的小道走去。
鳳仙知道,如果鳳凰選擇一走了之,必然會選擇那條人迹罕至的道路。
因為,那條路,還是她告訴鳳凰的。隻不過鳳凰不知道,那也是鳳仙的退路。
烈日炎炎下,鳳仙的身影閃爍前行,今日因着谷内聚會的緣故,平時内遍布各處的守衛有所減少,這也為她的行蹤提供了一點便利。
鳳凰的味道,在鳳仙竭力前進的道路上,漸漸有了清晰的迹象。
然而,待得鳳仙第一次捕捉到那股味道之時,她的腳步卻有了稍微停歇的趨勢。
人生中第一次,她産生了遲疑,她在猶豫,她在權衡思考‘如果讓鳳凰就這樣離開,自己的地位或許會有所提升,或許不必再過那樣卑微的生活,甚至能夠住進鳳凰的豪華大樓裡。’
“呵呵。”心念及此,鳳仙的嘴間不受控制的扯起了一抹冷笑,“原來自己還是那樣的軟弱,時至今日,竟然還在産生奢望。”
嘲笑,總是那麼的傷人,特别是當嘲笑的對方是自己之時,則傷得最深。
一個時辰後,鳳仙于離開的鳳谷的一處拐角山崖處,趕上了背着包袱艱難跋涉的鳳凰。
瞧見鳳凰背影之時,鳳仙停下了腳步,躊躇片刻後,她選擇了開口“鳳凰!”
鳳凰聞聲,立時停下腳步,卻半天不肯回頭。
鳳仙見狀,自是知曉此刻她的内心是怎樣激蕩難堪的狀态。
許久,鳳凰終還是轉過了身,遠遠的面朝鳳仙,艱難的緩緩張開了嘴“是父王叫你來抓我回去的嗎?”
鳳仙聞言,淡淡一笑,本不想說出口的話,不由自主的滑出雙唇“你該知道,你是不可能離開的。”鳳仙說着,重新挪開了腳步,朝前緩慢走去!
瞧見鳳仙上前,鳳凰立時因為驚吓,或者更合适一點的說法是絕望,而往後連連退去。
鳳仙瞧見鳳凰的動靜,眉頭不自覺的輕挑起來,因為她是正面朝着鳳凰,所以可以很輕易的看見鳳凰背後的懸崖邊緣,同時她也知道,此刻的鳳凰已經是慌了神,而且如果鳳凰繼續這樣往後退卻的話,結局隻有一個:那就是跌落懸崖。
但是,即使意識到這樣的事實,鳳仙的雙腳卻還是在向前,即使理智在嗡嗡不停的警告着,她的雙腳卻好像是非常急切想要上前。
一步,兩步,三步。腦袋裡嗡嗡作響之聲,終于停了下來,因為鳳仙止住了腳步。
這一刹那的功夫,鳳仙的心裡突然止不住的慌亂,或者說恐懼起來。隻不過她恐懼的不是外在的任何人或事,而是她自己!
“我這是怎麼了?”鳳仙無聲的問着自己“的确,我确實嫉恨鳳凰,她沒出生之前,我的日子要好過很多,她的存在,生生的奪走了本應屬于我的一切,令得我的生活宛若地獄一般。可是,我對她的恨,真的到了想要她死的地步嗎?”
鳳仙的思維頓時有些混亂,她不清楚該怎麼去想,該怎麼去做,一時間,她隻能選擇注視着鳳凰。
見到鳳仙終于停下了緊追不舍腳步的鳳凰,也立即停了下來。再看鳳仙并沒有要言語的意思,鳳凰以為她的信念産生了動搖,走投無路的她,趕忙開口道“鳳仙,不如我們一起離開吧,你在這裡過得也不開心,父王母後對你也不好,不過我們一起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遠離這些是是非非吧。”
這番話,一字一字的傳入鳳仙的耳中,就像是鼓錘一般,一下一下擊打在她混亂的思維之上,意想不到的是,這般雜亂痛苦的敲打,卻不知不覺将那混亂的思維漸漸理清開來。
于是鳳仙望向鳳凰的目光,一點點的變得清澈。
鳳凰瞧見,以為剛才那番話着實打動了鳳仙,便急切的接着說道“父王要求我嫁給一個我都根本不曾見過的男子,這樣的事,我是絕對做不到的。”鳳凰頓了頓,像是在整理想要說的話語,終于,她仿佛找到了自信絕對會說服鳳仙的話語“鳳仙,你我姐妹一場,這麼多年了,你的遭遇我看得清清楚楚,我雖然不清楚為什麼父母他們要那樣對你,但我想,大抵還是因為他們根本不把你當做是他們的女兒,你在他們而言,不過是一件工具而已。鳳仙,我們的命運不該任由他們擺布,跟我一起離開吧,我們就這樣繼續走下去,去到外面的世界,活出真正的自己。”
‘不把你當做他們的女兒’‘工具而已’
這樣的話語,每個字都猶如一把利劍般,狠狠的刺在了鳳仙的兇口,疼痛劇烈襲來,惹得她眼前一陣接着一陣的黑暗起來,但她已經做出了決定,她擡腳了雙腳,重新上前!
鳳凰被逼迫着繼續朝後退去,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懸崖的邊緣。
鳳仙早已聽見的來自身後大隊人馬走動的聲響漸漸清晰起來,顯然有人發現了鳳凰的消失,正往這邊趕來。
于是鳳仙加快了腳步,眨眼的功夫,她已走到了之前對話産生時鳳凰所站立的位置。
而鳳凰的雙腳已然站在了懸崖邊緣,隻消繼續後退一步,迎接她的便會是萬丈深淵。
鳳仙身後大隊人馬的聲響清楚的傳來。鳳仙知道,不能再做拖延,于是,她跨出了關鍵性的一步。
鳳凰見狀,恐慌使然,她的身子朝後退了起來。
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都顯得很模糊,不再重要。
望着深淵中,漸漸消失的鳳凰的身影。已有數年未曾出現的淚水,迅速襲滿鳳仙的臉龐。
呼吸間,她完美的隐藏起此處所發生的事情,轉身,藏匿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