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忌辰晚會
十月來臨了,濕乎乎的寒氣彌漫在場地上,滲透進城堡。教工和學生中間突然流行起了感冒,弄得校醫龐弗雷女士手忙腳亂。她的提神劑有着立竿見影的效果,不過喝下這種藥水的人,接連幾個小時耳朵裡會冒煙。金妮·韋斯萊最近一直病恹恹的,被珀西強迫着喝了一些提神劑。結果,她鮮豔的紅頭發下冒出一股股蒸氣,整個腦袋像着了火似的。
子彈大的雨點噼噼啪啪地打在城堡的窗戶上,好幾天都沒有停止。湖水上漲,花壇裡一片泥流,海格種的南瓜一個個膨脹得有花棚那麼大。然而,奧利弗·伍德定期開展魁地奇訓練的熱情并沒有因此而減弱,所以,我們才會在萬聖節的前幾天,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星期六黃昏,看見哈利訓練歸來,返回格蘭芬多的城堡。他全身都濕透了,沾滿泥漿。
即使不刮風也不下雨,這次訓練也不會愉快。弗雷德和喬治一直在偵察斯萊特林隊的情況,他們親眼看見了那些新型飛天掃帚光輪2001的速度。他們回來彙報說,斯萊特林隊的隊員們現在隻是七個模糊的淡綠色影子,像噴氣機一樣在空中嗖嗖地穿梭。
哈利咕叽咕叽地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裡,突然看見一個和他一樣心事重重的人。格蘭芬多塔樓的幽靈,差點沒頭的尼克正憂郁地望着窗外,嘴裡低聲念叨着:“……不符合他們的條件……就差半寸,如果那……”
“你好,尼克。”哈利說。
“你好,你好。”差點沒頭的尼克吃了一驚,四下張望着。他長長的鬈發上扣着一頂很時髦的、插着羽毛的帽子,身上穿着一件長達膝蓋的束腰外衣,上面鑲着車輪狀的皺領,掩蓋住了他的脖子幾乎被完全割斷的事實。他像一縷輕煙一樣似有若無,哈利可以透過他的身體眺望外面黑暗的天空和傾盆大雨。
“你好像有心事,年輕的波特。”尼克說着,把一封透明的信疊起來,藏進了緊身上衣裡。
“你也是啊。”哈利說。
“啊,”差點沒頭的尼克優雅地揮着一隻修長的手,“小事一樁……并不是我真的想參加……我以為可以申請,可是看樣子我‘不符合條件’。”
他的口氣是滿不在乎的,但他臉上卻顯出了深切的痛苦。
“你倒是說說看,”他突然爆發了,把那封信又從口袋裡抽了出來,“脖子上被一把鈍斧子砍了四十四下,有沒有資格參加無頭獵手隊?”
“噢——有的。”哈利顯然應該表示同意。
“我的意思是,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事情辦得幹淨利落,希望我的腦袋完全徹底地斷掉,我的意思是,那會使我免受許多痛苦,也不緻被人取笑。可是……”差點沒頭的尼克把信抖開,憤怒地念了起來:
我們隻能接受腦袋與身體分家的獵手。你會充分地意識到,如果不是這樣,成員将不可能參加馬背頭雜耍和頭頂馬球之類的獵手隊活動。因此,我非常遺憾地通知您,您不符合我們的條件。順緻問候,帕特裡克·波德摩爵士。
差點沒頭的尼克氣呼呼地把信塞進衣服。
“隻有一點點兒皮和筋連着我的脖子啊,哈利!大多數人都會認為,這實際上和掉腦袋一個樣兒。可是不行,在徹底掉腦袋的波德摩爵士看來,這還不夠。”
差點沒頭的尼克深深吸了幾口氣,然後用平靜多了的口吻說:“那麼——你又為什麼事發愁呢?我能幫得上忙嗎?”
“不能,”哈利說,“除非你知道上哪兒能弄到七把免費的光輪2001,讓我們在比賽中對付斯萊——”
“喵——”哈利腳脖子附近突然發出一聲尖厲刺耳的叫聲,淹沒了他的話音。他低下頭,看見兩隻像燈一樣發亮的黃眼睛。是洛麗絲夫人,這隻骨瘦如柴的灰貓受到管理員阿格斯·費爾奇的重用,在他與學生之間沒完沒了的戰鬥中充當他的副手。
“你最好離開這裡,哈利,”尼克趕緊說道,“費爾奇情緒不好。他感冒了,還有幾個三年級學生不小心把青蛙的腦漿抹在了第五地下教室的天花闆上。他整整沖洗了一個上午,如果他看見你把泥水滴得到處都是……”
“說得對,”哈利一邊說,一邊後退着離開洛麗絲夫人譴責的目光,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費爾奇和他這隻讨厭的貓之間,大概有某種神秘的力量聯系着。他突然從一條挂毯後面沖到哈利右邊,呼哧呼哧喘着氣,氣瘋了似的東張西望,尋找違反校規的人。他腦袋上紮着一條厚厚的格子花紋圍巾,鼻子紅得很不正常。
“髒東西!”他喊道,指着從哈利的魁地奇隊袍上滴下來的泥漿和髒水,眼睛鼓得怪吓人的,雙下巴上的肉顫抖着,“到處都是髒東西,到處一團糟!告訴你吧,我受夠了!波特,跟我走!”
哈利愁悶地朝差點沒頭的尼克揮手告别,跟着費爾奇走下樓梯,在地闆上又留下一串泥濘的腳印。
哈利以前從沒有進過費爾奇的辦公室;大多數學生對這個地方避之唯恐不及。房間裡昏暗肮髒,沒有窗戶,隻有一盞孤零零的油燈從低矮的天花闆上吊下來。空氣裡彌漫着一股淡淡的煎魚氣味。四周的牆邊排着許多木頭文件櫃;從标簽上看,哈利知道櫃裡收藏着費爾奇處罰過的每個學生的詳細資料。弗雷德和喬治兩個人就占了整整一個抽屜。在費爾奇書桌後面的牆上,挂着一套亮晶晶的絞鍊和手铐、腳鐐之類的東西。大家都知道,費爾奇經常請求鄧布利多允許他吊住學生的腳脖子,把學生從天花闆上倒挂下來。
費爾奇從書桌上的一個罐子裡抓過一支羽毛筆,然後拖着腳走來走去,尋找羊皮紙。
“讨厭,”他怒氣沖沖地咕哝着,“嘶嘶作響的大鼻涕蟲……青蛙腦漿……老鼠腸子……我受夠了……要殺雞給猴看……表格呢……在這裡……”
他從書桌抽屜裡取出一大卷羊皮紙,鋪在面前,然後拿起長長的黑羽毛筆,在墨水池裡蘸了蘸。
“姓名……哈利·波特。罪行……”
“就是一點點泥漿!”哈利說。
“對你來說是一點點泥漿,孩子,但對我來說,又得洗洗擦擦,忙上一個小時!”費爾奇說,他燈泡似的鼻子尖上抖動着一滴令人惡心的鼻涕,“罪行……玷污城堡……處罰建議……”
費爾奇擦了擦流下來的鼻涕,眯起眼睛,不懷好意地看着哈利。哈利屏住呼吸,等待宣判。
然而,就在費爾奇的筆落下去時,辦公室的天花闆上傳來一聲巨響,油燈被震得格格作響。
“皮皮鬼!”費爾奇吼道,一氣之下,狠狠地扔掉了羽毛筆,“這次我一定不放過你,我要抓住你!”
皮皮鬼是學校裡一個專門喜歡惡作劇的幽靈,整天嘻皮笑臉,在空中蹿來蹿去,惹是生非,制造災難和不幸。哈利不太喜歡皮皮鬼,但他不由得感激皮皮鬼這次鬧得正是時候。但願皮皮鬼不管做了什麼(從聲音聽,他這次似乎打碎了一個很大的東西),都能使費爾奇的注意力從哈利身上轉移開去。
哈利認為他大概應該等費爾奇回來,就在書桌邊的一把被蟲蛀壞了的椅子上坐下了。桌上除了他那張填了一半的表格,還有另外一件東西:一個鼓鼓囊囊的紫色信封,上面印着一些銀色的字。哈利飛快地朝門口瞥了一眼,确信費爾奇還沒有回來,便拿起信封,看了起來:
快速念咒
魔法入門函授課程
快速念咒魔法入門函授課程哈利覺得困惑,便打開信封,從裡面抽出一劄羊皮紙,隻見第一頁上又印着一些銀色的花體字:
您覺得跟不上現代魔法世界的節拍嗎?您發現自己在尋找借口不表演簡單的魔法嗎?你有沒有因為蹩腳的魔杖技法而受人嘲笑?答案就在這裡!
快速念咒是一種萬無一失、收效神速、簡便易學的全新課程。已有成百上千的巫師從快速念咒中受益!
托普山的讨人嫌女士這樣寫道:
“我記不住咒語,我調制的魔藥受到全家人的取笑!現在,經過一期快速念咒課程的學習,我已成為晚會上大家注意的中心,朋友們都向我讨要閃爍魔藥的配方!”
迪茨布裡的惹禍精巫師說:
“我妻子過去總是嘲笑我蹩腳的魔法,但是在你們神奇的快速念咒班裡學習了一個月之後,我成功地将她變成了一頭牦牛!謝謝你,快速念咒!”
哈利被吸引住了,他用手指翻動着信封裡其餘的羊皮紙。費爾奇為什麼要學習快速念咒課程呢?這難道意味着他不是一個正規的巫師?哈利剛剛讀到“第一課:拿住你的魔杖(幾點有用的忠告)”,外面就傳來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他知道費爾奇回來了,便趕緊把羊皮紙塞進信封,扔回到桌上。就在這時,門開了。
費爾奇一副大獲全勝的樣子。
“那個消失櫃特别珍貴!”他高興地對洛麗絲夫人說,“這次我們可以叫皮皮鬼滾蛋了,親愛的!”
他的目光落到了哈利身上,又趕緊轉向那個快速念咒信封,哈利這才發現它離剛才的位置偏了兩英尺,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費爾奇蒼白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哈利鼓起勇氣,等待着他大發雷霆。費爾奇一瘸一拐地走向桌子,一把抓起信封,扔進了抽屜。
“你有沒有——你看了——?”他語無倫次地問。
“沒有。”哈利趕緊撒謊。
費爾奇把兩隻關節突出的手擰在一起。
“如果我認為你偷看我的私人……不,這不是我的……替一個朋友弄的……不管怎麼樣吧……不過……”
哈利瞪着他,驚訝極了;費爾奇從來沒有顯得這樣惱怒過。他的眼球暴突着,松垂的臉頰有一邊突然抽搐起來,即使紮着格子花紋的圍巾也無濟于事。
“很好……走吧……不要透露一個字……我不是說……不過,如果你沒有看……你走吧,我還要寫皮皮鬼的報告呢……走吧……”
哈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于是飛快地離開辦公室,穿過走廊,來到樓上。沒受懲罰就從費爾奇的辦公室逃脫出來,這大概也算本校的一項最新記錄吧。
“哈利!哈利!管用嗎?”
差點沒頭的尼克從一間教室裡閃了出來。在他身後,哈利看見一個黑色和金色相間的櫃子摔碎在地上,看樣子是從很高的地方落下來的。
“我勸說皮皮鬼把它砸在費爾奇的辦公室頂上,”尼克急切地說,“我想這大概會轉移他的注意——”
“原來是你?”哈利感激地說,“啊,太管用了,我甚至沒有被罰關禁閉。謝謝你,尼克!”
他們一起在走廊裡走着。哈利注意到,差點沒頭的尼克手裡還拿着帕特裡克先生的那封回絕信。
“關于無頭獵手隊的事,我希望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哈利說。
差點沒頭的尼克立刻停住腳步,哈利徑直從他身體裡穿過。他真希望自己沒有這樣做;那感覺就好像是沖了一個冰水浴。
“你确實可以為我做一件事,”尼克興奮地說,“哈利——我的要求是不是太過分了——不行,你不會願意——”
“什麼呀?”哈利問道。
“好吧,今年的萬聖節前夕将是我的五百歲忌辰。”差點沒頭的尼克說着,挺起了兇膛,顯出一副高貴的樣子。
“噢,”哈利說,對這個消息,他不知道應該是表示出難過還是高興,“是嗎?”
“我要在一間比較寬敞的地下教室裡開一個晚會。朋友們将從全國各地趕來。如果你也能參加,我将不勝榮幸。當然啦,韋斯萊先生和格蘭傑小姐也是最受歡迎的——可是,我敢說你情願參加學校的宴會,是嗎?”他焦急不安地看着哈利。
“不是,”哈利很快地說,“我會來的——”
“哦,我親愛的孩子!哈利·波特,參加我的忌辰晚會,太棒了!還有,”他遲疑着,顯得十分興奮,“勞駕,你可不可以對帕特裡克先生提一句,就說你覺得我特别吓人,給人印象特别深刻,好嗎?”
“當—當然可以。”哈利說。
差點沒頭的尼克向他露出了笑容。
“忌辰晚會?”赫敏興緻很高地說,“我敢打賭沒有幾個活着的人能說他們參加過這種晚會——肯定是很奇妙的!”這時哈利終于換好了衣服,在公共休息室裡找到了她和羅恩。
“為什麼有人要慶祝他們死亡的日子呢?”羅恩帶着怒氣說,他正在做魔藥課的家庭作業,“我聽着覺得怪晦氣的……”
窗外仍然下着傾盆大雨,天已經黑得像墨汁一樣,但屋裡卻是明亮而歡快的。火光映照着無數把柔軟的扶手椅,人們坐在椅子上看書、聊天、做家庭作業。弗雷德和喬治·韋斯萊這對孿生兄弟呢,他們正在研究如果給一隻火蜥蜴吃一些費力拔煙火,會出現什麼效果。弗雷德把這隻鮮豔的橘紅色蜥蜴從保護神奇動物課的課堂上“拯救”出來,此刻,它趴在一張桌子上悶悶地燃燒着,四周圍着一群好奇的人。
哈利正要把費爾奇和快速念咒函授課的事告訴羅恩和赫敏,突然,那邊的火蜥蜴嗖地蹿到半空,在房間裡瘋狂地旋轉,噼噼啪啪地放出火花,還伴随着一些梆梆的巨響。珀西嘶啞着嗓子狠狠訓斥弗雷德和喬治。火蜥蜴的嘴裡噴出橘紅色的星星,十分美麗壯觀。它帶着接二連三的爆炸聲,逃進了爐火裡。所有這一切,使哈利把費爾奇和那個快速念咒的信封忘得一幹二淨。
萬聖節前夕,哈利真後悔自己不該那麼草率地答應去參加忌辰晚會。學校裡的其他同學都在開開心心地參加萬聖節的宴會,禮堂裡已經像平常那樣,用活蝙蝠裝飾起來了。海格種的巨大南瓜被雕刻成了一盞盞燈籠,大得可以容三個人坐在裡面。人們還傳言說,鄧布利多預定了一支骷髅舞蹈團,給大家助興。
“一言既出,驷馬難追。”赫敏盛氣淩人地提醒哈利,“你說過你要去參加忌辰晚會的。”
于是,七點鐘的時候,哈利、羅恩和赫敏徑直穿過一條門道,這條門道正好通往擁擠的禮堂。那裡張燈結彩,燭光閃耀,桌上擺放着金盤子,非常誘人,但他們還是朝地下教室的方向走去。
通向差點沒頭的尼克的晚會的那條過道,也已經點着了蠟燭,但效果一點也不令人愉快:它們都是黑乎乎的、細細的小蠟燭,燃燒的時候閃着藍盈盈的光,即使照在他們三個充滿生機的臉上,也顯得陰森森的。他們每走一步,氣溫都在降低。哈利顫抖着,把衣服拉緊了裹住自己。這時,他聽見了一種聲音,仿佛是一千個指甲在一塊巨大的黑闆上刮來刮去。
“那也叫音樂?”羅恩低聲說。他們轉過一個拐角,看見差點沒頭的尼克站在一個門口,身上披挂着黑色天鵝絨的幕布。
“我親愛的朋友們,”他無限憂傷地說,“歡迎,歡迎……你們能來,我真是太高興了……”
他摘下插着羽毛的帽子,鞠躬請他們進去。
眼前的景象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地下教室裡擠滿了幾百個乳白色的、半透明的身影,他們大多在擁擠不堪的舞場上遊來蕩去,和着三十把樂鋸發出的可怕而顫抖的聲音跳着華爾茲舞,演奏樂鋸的樂隊就坐在鋪着黑布的舞台上。頭頂上的一個枝形吊燈裡也點燃了一千支黑色的蠟燭,放出午夜的藍光。他們三個人的呼吸在面前形成一團團霧氣,仿佛走進了冷藏室。
“我們到處看看吧?”哈利提出建議,想暖一暖他的腳。
“小心,不要從什麼人的身體裡穿過。”羅恩緊張地說,他們繞着舞場邊緣慢慢地走,經過一群悶悶不樂的修女、一個戴着鎖鍊的衣衫褴褛的男人,還有胖修士。一個赫奇帕奇的幽靈,性情活潑愉快,此刻正在和一個腦門上插着一根箭的騎士聊天。哈利還看到了皿人巴羅,這是在他意料中的。皿人巴羅是斯萊特林的幽靈,他骨瘦如柴,兩眼發直,身上沾滿銀色的皿迹,其他幽靈正在給他騰出一大塊地方。
“哦,糟糕,”赫敏突然停住腳步,“快轉身,快轉身,我不想跟哭泣的桃金娘說話——”
“誰?”他們匆匆由原路返回時,哈利問。
“她待在二樓的女生盥洗室的一個抽水馬桶裡。”赫敏說。
“待在抽水馬桶裡?”
“對。那個抽水馬桶一年到頭出故障,因為她不停地發脾氣,把水潑得到處都是。我隻要能夠避免,是盡量不到那裡去的。你上廁所,她沖你尖聲哭叫,真是太可怕了——”
“看,吃的東西!”羅恩說。
地下教室的另一頭是一張長長的桌子,上面也鋪着黑色天鵝絨。他們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緊接着就驚恐萬分地停下了。氣味太難聞了。大塊大塊已經腐爛的肉放在漂亮的銀盤子裡,漆黑的、烤成焦炭的蛋糕堆在大托盤裡;還有大量長滿蛆蟲的肉餡羊肚,一塊長滿了綠毛的奶酪。在桌子的正中央,放着一塊巨大的墓碑形的灰色蛋糕,上面用焦油狀的糖霜拼出了這樣的文字:
尼古拉斯·德·敏西-波平頓爵士
逝于1492年10月31日
哈利看得目瞪口呆。這時一個肥胖的幽靈向桌子走來,他蹲下身子,直接從桌子中間通過,嘴巴張得大大的,正好穿過一條臭氣熏天的大馬哈魚。
“你這樣直接穿過去,能嘗出味道嗎?”哈利問他。
“差不多吧。”那個幽靈悲哀地說,轉身飄走了。
“我猜想他們讓食物腐爛,是想讓味道更濃一些。”赫敏很有見識地說,她捂着鼻子,靠上前去細看腐爛的肉餡羊肚。
“我們走吧,我感到惡心了。”羅恩說。
他們還沒來得及轉身,一個矮小的男幽靈突然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停在他們面前的半空中。
“你好,皮皮鬼。”哈利小心翼翼地說。
這個專門喜歡惡作劇的幽靈皮皮鬼,和他們周圍的那些幽靈不同,不是蒼白而透明的。恰恰相反,他戴着一頂鮮豔的橘紅色晚會帽,打着旋轉的蝴蝶領結,一副壞樣的闊臉上龇牙咧嘴地露出笑容。
“想來一點兒嗎?”他甜甜地說,遞給他們一碗長滿黴菌的花生。
“不,謝謝。”赫敏說。
“聽見你們在議論可憐的桃金娘。”皮皮鬼說,眼睛忽閃忽閃的,“議論可憐的桃金娘,真不禮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吼一聲:“喂,桃金娘!”
“哦,不要,皮皮鬼,别把我的話告訴她,她會感到很難過的。”赫敏着急地低聲說,“我是說着玩兒的,我不介意她那樣——噢,你好,桃金娘。”
一個矮矮胖胖的姑娘的幽靈飄然而至。她那張臉是哈利見過的最憂郁陰沉的臉,被直溜溜的長發和厚厚的、珍珠色的眼鏡遮去了一半。
“怎麼?”她繃着臉問。
“你好,桃金娘。”赫敏用假裝很愉快的聲音說,“很高興在盥洗室外面看到你。”
桃金娘抽了抽鼻子。
“格蘭傑小姐剛才正在議論你呢——”皮皮鬼狡猾地在桃金娘耳邊說。
“我正在說——在說——你今晚的樣子真漂亮。”赫敏狠狠地瞪着皮皮鬼,說道。
桃金娘狐疑地看着赫敏。
“你們在取笑我。”她說着,眼淚撲簌簌地從她透明的小眼睛裡飛快地落了下來。
“沒有——真的——我剛才不是說桃金娘的樣子很漂亮嗎?”赫敏一邊說,一邊用臂肘使勁搗着哈利和羅恩的肋骨。
“是啊……”
“她是這麼說的……”
“别騙我。”桃金娘喘着氣說,眼淚滔滔不絕地滾下面頰,皮皮鬼在她身後快活地咯咯直笑,“你們以為我不知道别人在背後叫我什麼嗎?肥婆桃金娘!醜八怪桃金娘!可憐的、哭哭啼啼、悶悶不樂的桃金娘!”
“你漏說了一個‘滿臉粉刺的’。”皮皮鬼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
哭泣的桃金娘突然傷心地抽泣起來,奔出了地下教室。皮皮鬼飛快地在她後面追着,一邊用發黴的花生砸她,一邊大喊:“滿臉粉刺!滿臉粉刺!”
“哦,天哪。”赫敏難過地說。
差點沒頭的尼克從人群中飄然而至。
“玩得高興嗎?”
“哦,高興。”他們撒謊說。
“人數還令人滿意,”差點沒頭的尼克驕傲地說,“号哭寡婦大老遠地從肯特郡趕來……我講話的時間快要到了,我最好去給樂隊提個醒兒……”
沒想到,就在這時候,樂隊突然停止了演奏。他們和地下教室裡的每個人都沉默下來,興奮地環顧四周,一隻獵号吹響了。
“哦,糟了。”差點沒頭的尼克痛苦地說。
從地下教室的牆壁裡突然奔出十二匹幽靈馬,每匹馬上都有一個無頭的騎手。全體參加晚會的人熱烈鼓掌;哈利也拍起了巴掌,但一看到尼克的臉色,他就趕緊停住了。
十二匹幽靈馬跑到舞場中央,猛地站住了,先用後腿直立起來,又踢起後蹄沖蹿。最前面的馬上是一個大塊頭幽靈,長着絡腮胡的腦袋夾在胳膊底下,吹着号角。他從馬上跳下來,把腦袋高高地舉在半空中,這樣他便可以從上面看着衆人了(大家都哈哈大笑);他一邊大踏步向差點沒頭的尼克走來,一邊馬馬虎虎地把腦袋往脖子上一塞。
“尼克!”他大聲吼道,“你好嗎?腦袋還挂在那兒嗎?”
他發出一陣粗野的狂笑,拍了拍差點沒頭的尼克的肩膀。
“歡迎光臨,帕特裡克。”尼克态度生硬地說。
“活人!”帕特裡克爵士一眼看見了哈利、羅恩和赫敏,假裝吃驚地高高跳起,結果腦袋又掉了下來(大家哄堂大笑)。
“非常有趣。”差點沒頭的尼克闆着臉說。
“别管尼克!”帕特裡克爵士的腦袋從地闆上喊道,“他還為我們不讓他參加獵手隊而耿耿于懷呢!可是我想說——你們看看這家夥——”
“我認為,”哈利看到尼克意味深長的目光,慌忙說道“,尼克非常——吓人,而且——哦——”
“哈哈!”帕特裡克爵士的腦袋嚷道,“我猜是他叫你這麼說的吧!”
“請諸位注意了,現在我開始講話!”差點沒頭的尼克一邊大聲說,一邊大步走向講台,來到一道冰冷的藍色聚光燈下。
“我已故的勳爵們、女士們和先生們,我懷着極大的悲痛……”
他後面的話便沒有人能聽見了。帕特裡克爵士和無頭獵手隊的其他成員玩起了一種頭頂曲棍球的遊戲,衆人都轉身觀看。差點沒頭的尼克徒勞地試圖重新抓住觀衆,可是帕特裡克爵士的腦袋在一片歡呼聲中從他身邊飛過,他隻好敗下陣來。
這時,哈利已經很冷了,肚子更是餓得咕咕直叫。
“我再也受不住了。”羅恩咕哝道,他的牙齒嘚嘚地打戰。這時樂隊又吱吱呀呀地開始演奏了,幽靈們飄飄地回到舞場。
“我們走吧。”哈利贊同道。
他們一邊向門口退去,一邊對每個看着他們的幽靈點頭微笑。一分鐘後,他們就匆匆走在點着黑蠟燭的過道裡了。
“布丁大概還沒有吃完。”羅恩滿懷希望地說,領頭向通往門廳的台階走去。
這時,哈利聽見了。
“……撕你……撕裂你……殺死你……”
又是那個聲音,那個他曾在洛哈特辦公室裡聽見過的冷冰冰的、殺氣騰騰的聲音。
他踉跄着停下腳步,抓住石牆,一邊全神貫注地聽着,一邊環顧四周,眯着眼睛在光線昏暗的過道裡上上下下地尋找。
“哈利,你怎麼——?”
“那個聲音又出現了——先别說話——”
“……餓壞了……好久好久了……”
“聽!”哈利急迫地說,羅恩和赫敏呆住了,注視着他。
“……殺人……是時候了……”
聲音越來越弱了。哈利可以肯定它在移動——向上移動。他盯着漆黑的天花闆,心裡突然産生了一種既恐懼又興奮的感覺;它怎麼可能向上移動呢?難道它是一個幽靈,石頭砌成的天花闆根本擋不住它?
“走這邊。”他喊道,撒腿跑了起來,跑上樓梯,跑進門廳。這裡回蕩着禮堂裡萬聖節宴會的歡聲笑語,不太可能聽見其他動靜。哈利全速奔上大理石樓梯,來到二樓,羅恩和赫敏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面。
“哈利,我們在做什——”
“噓!”
哈利豎起耳朵。遠遠地,從上面一層樓上,那個聲音又傳來了,而且變得越發微弱:“……我聞到了皿腥味……我聞到了皿腥味!”
哈利的肚子猛地抽動起來。“它要殺人了!”他喊道,然後不顧羅恩和赫敏臉上困惑的表情,三步兩步登上一層樓梯,一邊在他沉重的腳步聲中傾聽着。
哈利飛奔着把三樓轉了個遍,羅恩和赫敏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面,三個人馬不停蹄,最後轉過一個牆角,來到一條空蕩蕩的過道裡。
“哈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羅恩說,一邊擦去臉上的汗珠,“我什麼也聽不見……”
赫敏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氣,指着走廊的下方。
“看!”
在他們面前的牆上,有什麼東西在閃閃發亮。他們慢慢走近,眯着眼在黑暗中仔細辨認。在兩扇窗戶之間,距地面一尺高的牆面上,塗抹着一些字迹,在燃燒的火把的映照下閃着微光。
密室已經被打開,
與繼承人為敵者,警惕。
“那是什麼東西——挂在下面?”羅恩說,聲音有些顫抖。
他們小心翼翼地靠近,哈利差點兒滑了一跤:地上有一大片水。羅恩和赫敏一把抓住他,他們一點點兒地走近那條标語,眼睛死死盯着下面的一團黑影。三個人同時看清了那是什麼,吓得向後一跳,濺起一片水花。
是洛麗絲夫人,管理員的那隻貓,尾巴挂在火把的支架上,身體僵硬得像塊木闆,眼睛睜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瞪着。
三個人一動不動地站着,足有好幾秒鐘,然後羅恩說道:“我們趕快離開這裡吧。”
“是不是應該設法搶救——”哈利不很流利地說。
“聽我說,”羅恩說,“我們可不想在這裡被人發現。”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一陣低沉的喧鬧聲,像遠處的雷聲一樣,告訴他們宴會剛剛結束。從他們所處的走廊的兩端,傳來幾百隻腳踏上樓梯的聲音,以及人們茶足飯飽後愉快的高聲談笑。接着,學生們就推推擠擠地從兩端擁進了過道。
當前面的人看見那隻倒挂的貓時,熱熱鬧鬧、叽叽喳喳的聲音便突然消失了。哈利、羅恩和赫敏孤零零地站在走廊中間,學生們一下子安靜了,紛紛擠上前來看這可怕的一幕。
在這片寂靜中,有人高聲說話了。
“與繼承人為敵者,警惕!下一個就是你們,泥巴種!”
是德拉科·馬爾福。他已經擠到人群前面,冰冷的眼睛活泛了起來,平常毫無皿色的臉漲得通紅。他看着挂在那裡的那隻靜止僵硬的貓,臉上露出了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