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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李逵打死殷天錫柴進失陷高唐州(1)

水浒傳 施耐庵 3712 2024-01-31 01:07

  話說當下朱仝對衆人說道:“若要我上山時,你隻殺了黑旋風,與我出了這口氣,我便罷。”李逵聽了大怒道:“教你咬我鳥!晁、宋二位哥哥将令,幹我屁事!”朱仝怒發,又要和李逵厮并,三個又勸住了。朱仝道:“若有黑旋風時,我死也不上山去!”柴進道:“恁地也卻容易,我自有個道理,隻留下李大哥在我這裡便了。你們三個自上山去,以滿晁、宋二公之意。”朱仝道:“如今做下這件事了,知府必然行移文書,去郓城縣追捉,拿我家小,如之奈何?”吳學究道:“足下放心,此時多敢宋公明已都取寶眷在山上了。”朱仝方才有些放心。柴進置酒相待,就當日送行。三個臨晚辭了柴大官人便行。柴進叫莊客備三騎馬送出關外,臨别時,吳用又吩咐李逵道:“你且小心,隻在大官人莊上住幾時,切不可胡亂惹事累人。待半年三個月,等他性定,卻來取你還山,多管也來請柴大官人入夥。”三個自上馬去了。

  不說柴進和李逵回莊,且隻說朱仝随吳用、雷橫來梁山泊入夥,行了一程,出離滄州地界,莊客自騎了馬回去。三個取路投梁山泊來,于路無話,早到朱貴酒店裡,先使人上山寨報知。晁蓋、宋江引了大小頭目,打鼓吹笛,直到金沙灘迎接,一行人都相見了。各人乘馬回到山上大寨前下了馬,都到聚義廳上,叙說舊話。朱仝道:“小弟今蒙呼喚到山,滄州知府必然行移文書去郓城縣捉我老小,如之奈何?”宋江大笑道:“我教長兄放心,尊嫂并令郎已取到這裡多日了。”朱仝又問道:“現在何處?”宋江道:“奉養在家父太公歇處,兄長請自己去問慰便了。”朱仝大喜。宋江着人引朱仝直到宋太公歇所,見了一家老小,并一應細軟行李。妻子說道:“近日有人赍書來,說你已在山寨入夥了,因此收拾星夜到此。”朱仝出來拜謝了衆人。宋江便請朱仝、雷橫山頂下寨,一面且做筵席,連日慶賀新頭領,不在話下。

  卻說滄州知府至晚不見朱仝抱小衙内回來,差人四散去尋了半夜,次日有人見殺死在林子裡,報與知府知道。府尹聽了大怒,親自到林子裡看了,痛哭不已,備辦棺木燒化。次日升廳,便行移公文,諸處緝捕捉拿朱仝正身。郓城縣已自申報朱仝妻子挈家在逃,不知去向,行開各州縣出給賞錢捕獲,不在話下。

  隻說李逵在柴進莊上住了一個來月,忽一日,見一個人赍一封書火急奔莊上來,柴大官人卻好迎着,接書看了,大驚道:“既是如此,我隻得去走一遭。”李逵便問道:“大官人有甚緊事?”柴進道:“我有個叔叔柴皇城,現在高唐州居住,今被本州知府高廉的老婆兄弟殷天錫那厮,來要占花園,怄了一口氣,卧病在床,早晚性命不保,必有遺囑的言語吩咐,特來喚我。想叔叔無兒無女,必須親身去走一遭。”李逵道:“既是大官人去時,我也跟大官人去走一遭如何?”柴進道:“大哥肯去時,就同走一遭。”柴進即便收拾行李,選了十數匹好馬,帶了幾個莊客。次日五更起來,柴進,李逵并從人,都上了馬,離了莊院望高唐州來。

  不一日,來到高唐州,入城直至柴皇城宅前下馬,留李逵和從人在外面廳房内。柴進自徑入卧房裡來看視那叔叔柴皇城時,但見:

  面如金紙,體似枯柴。悠悠無七魄三魂,細細隻一絲兩氣。牙關緊急,連朝水米不沾唇;心膈膨,盡日藥丸難下肚。喪門吊客已随身,扁鵲盧醫難下手。

  柴進看了柴皇城,自坐在叔叔榻前,放聲恸哭。皇城的繼室出來勸柴進道:“大官人鞍馬風塵不易,初到此間,且休煩惱。”柴進施禮罷,便問事情。繼室答道:“此間新任知府高廉,兼管本州兵馬,是東京高太尉的叔伯兄弟,倚仗他哥哥勢,要在這裡無所不為。帶将一個妻舅殷天錫來,人盡稱他做殷直閣。那厮年紀卻小,又倚仗他姐夫高廉的權勢,在此間橫行害人。有那等獻勤的賣科,對他說我家宅後有個花園水亭,蓋造得好。那厮帶将許多奸詐不及的三二十人,徑入家裡來宅子後看了,便要發遣我們出去,他要來住。皇城對他說道:‘我家是金枝玉葉,有先朝丹書鐵券在門,諸人不許欺侮。你如何敢奪占我的住宅,趕我老小那裡去?’那厮不容所言,定要我們出屋,皇城去扯他,反被這厮推搶毆打。因此受這口氣,一卧不起,飲食不吃,服藥無效,眼見得上天遠,入地近。今日得大官人來家做個主張,便有些山高水低,也更不憂。”柴進答道:“尊嬸放心,隻顧請好醫士調治叔叔。但有門戶,小侄自使人回滄州家裡,去取丹書鐵券來,和他理會。便告到官府今上禦前,也不怕他!”繼室道:“皇城幹事,全不濟事,還是大官人理論是得。”

  柴進看視了叔叔一回,卻出來和李逵并帶來人從說知備細。李逵聽了,跳将起來說道:“這厮好無道理!我有大斧在這裡,教他吃我幾斧,卻再商量。”柴進道:“李大哥,你且息怒,沒來由和他粗鹵做甚麼?他雖是倚勢欺人,我家放着有護持聖旨,這裡和他理論不得,須是京師也有大似他的,放着明明的條例和他打官司。”李逵道:“條例,條例,若還依得,天下不亂了!我隻是前打後商量。那厮若還去告,和那鳥官一發都砍了。”柴進笑道:“可知朱仝要和你厮并,見面不得。這裡是禁城之内,如何比得你小寨裡橫行?”李逵道:“禁城便怎地?江州無為軍偏我不曾殺人?”柴進道:“等我看了頭勢,用着大哥時,那時相央,無事隻在房裡請坐。”正說之間,裡面侍妾慌忙來請大官人看視皇城。

  柴進入到裡面卧榻前,隻見皇城閣着兩眼淚,對柴進說道:“賢侄志氣軒昂,不辱祖宗。我今日被殷天錫毆死,你可看骨肉之面,親赍書往京師攔駕告狀,與我報仇,九泉之下,也感賢侄親意。保重!保重!再不多囑!”言罷,便放了命。柴進痛哭了一場。繼室恐怕昏暈,勸住柴進道:“大官人煩惱有日,且請商量後事。”柴進道:“誓書在我家裡,不曾帶得來,星夜教人去取,須用将往東京告狀。叔叔尊靈,且安排棺椁盛殓,成了孝服,卻再商量。”柴進教依官制,備辦内棺外椁,依禮鋪設靈位,一門穿了重孝,大小舉哀。李逵在外面聽得堂裡哭泣,自己磨拳擦掌價氣,問從人都不肯說。宅裡請僧修設好事功果。

  至第三日,隻見這殷天錫騎着一匹撺行的馬,将引閑漢三二十人,手執彈弓、川弩、吹筒、氣球、拈竿、樂器,城外遊玩了一遭,帶五七分酒,佯醉假颠,徑來到柴皇城宅前,勒住馬,叫裡面管家的人出來說話。柴進聽得說,挂着一身孝服,慌忙出來答應。那殷天錫在馬上問道:“你是他家甚麼人?”柴進答道:“小可是柴皇城親侄柴進。”殷天錫道:“前日我吩咐道,教他家搬出屋去,如何不依我言語?”柴進道:“便是叔叔卧病,不敢移動,夜來已自身故,待斷七了搬出去。”殷天錫道:“放屁!我隻限你三日便要出屋,三日外不搬,先把你這厮枷号起,先吃我一百訊棍!”柴進道:“直閣休恁相欺!我家也是龍子龍孫,放着先朝丹書鐵券,誰敢不敬?”殷天錫喝道:“你将出來我看!”柴進道:“現在滄州家裡,已使人去取來。”殷天錫大怒道:“這厮正是胡說!便有誓書鐵券,我也不怕,左右與我打這厮!”

  衆人卻待動手,原來黑旋風李逵在門縫裡都看見,聽得喝打柴進,便拽開房門,大吼一聲,直搶到馬邊,早把殷天錫揪下馬來,一拳打翻。那二三十人卻待搶他,被李逵手起,早打倒五六個,一哄都走了。李逵拿殷天錫提起來,拳頭腳尖一發上,柴進那裡勸得住。看那殷天錫時,嗚呼哀哉,伏惟尚飨。有詩為證:

  慘刻侵謀倚橫豪,豈知天理竟難逃。李逵猛惡無人敵,不見閻羅不肯饒。

  李逵将殷天錫打死在地,柴進隻叫得苦,便教李逵且去後堂商議。柴進道:“眼見得便有人到這裡,你安身不得了。官司我自支吾,你快走回梁山泊去。”李逵道:“我便走了,須連累你。”柴進道:“我自有誓書鐵券護身,你便去,事不宜遲。”李逵取了雙斧,帶了盤纏,出後門,自投梁山泊去了。

  不多時,隻見二百餘人各執刀杖槍棒,圍住柴皇城家。柴進見來捉人,便出來說道:“我同你們府裡分訴去。”衆人先縛了柴進,便入家裡搜捉行兇黑大漢不見,隻把柴進綁到州衙内,當廳跪下。知府高廉聽得打死了他的舅子殷天錫,正在廳上咬牙切齒忿恨,隻待拿人來。早把柴進驅翻在廳前階下,高廉喝道:“你怎敢打死了我殷天錫?”柴進告道:“小人是柴世宗嫡派子孫,家門有先朝太祖誓書鐵券,現在滄州居住。為是叔叔柴皇城病重,特來看視,不幸身故,現今停喪在家。殷直閣将帶三二十人到家,定要趕逐出屋,不容柴進分說,喝令衆人毆打。被莊客李大救護,一時行兇打死。”高廉喝道:“李大現在那裡?”柴進道:“心慌逃走了。”高廉道:“他是個莊客,不得你的言語,如何敢打死人!你又故縱他逃走了,卻來瞞昧官府。你這厮,不打如何肯招?牢子下手,加力與我打這厮!”柴進叫道:“莊客李大救主,誤打死人,非幹我事!放着先朝太祖誓書,如何便下刑法打我?”高廉道:“誓書有在那裡?”柴進道:“已使人回滄州去取來也。”高廉大怒,喝道:“這厮正是抗拒官府,左右腕頭加力,好生痛打!”衆人下手,把柴進打得皮開肉綻,鮮皿迸流,隻得招做使令莊客李大打死殷天錫,取面二十五斤死囚枷釘了,發下牢裡監收。殷天錫屍首檢驗了,自把棺木殡葬,不在話下。這殷夫人要與兄弟報仇,教丈夫高廉抄紮了柴皇城家私,監禁下人口,占住了房屋園院,柴進自在牢中受苦。有詩為證:

  脂唇粉面毒如蛇,鐵券金書空裡花。可怪祖宗能讓位,子孫猶不保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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