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說你再晚兩天走不行嗎?等爸的忌日過了再走,非要急在今天。”秋玟帶着抱怨的聲音傳到了林瑞耳朵裡。
在時間的汪洋中,秋玟的聲音比起三年前要嘶啞了一些。
但林瑞還是覺得親切地快要熱淚盈眶。
她摸着兇口按壓住強烈跳動的心髒,繼續在一旁做着偷聽者。
“也不差這幾天,我這研究上的事情還多着,今天必須回去。”林瑞舅舅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林瑞在一旁看着舅舅,還是一如既往的陌生。
“哎,好好的一個家,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景琰這孩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瑞瑞都離開了那麼久,還是固執的可怕。”秋玟歎息不已。
早些時候的天倫之樂,如今看來卻跟賞賜一樣,當時覺得理所當然,現在想想卻覺得難得。
“也算他有點心,我們秋家可沒有這個外孫女婿,想到他我就來氣,可憐我們瑞瑞不明不白地就早早地和她媽團聚了,還有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林瑞舅舅頓在原地,扭頭皺着眉望着秋玟,“你别再給那小子說話,我是不會原諒他的。”
“你就以為他容易嗎?爸出了事,瑞瑞出了事,最心痛的除了他還有誰?一下子沒了母親,又沒了妻子和孩子,這也就擱他能受得了,擱在一般人誰受得了?”
“行行行,我說不過你,每年一到這個時候你就要跟我争,你們女人就是感性,他怎麼不想想這些這些後果都是誰造成的?這個世道就是這樣,你做了什麼,該得不該得老天自然會有分曉。”
林瑞舅舅的一席話讓秋玟閉嘴不談,兩人繼續往前走。
秋老爺子的死,還有林瑞的死,連帶着秋玟自己都不敢說和江景琰沒有關系。
這也是她的一個心結,縱然她心中百般的去放下,可哪裡真的能放下?
可是林瑞卻被這談話的内容驚地癱坐在原地。
是啊,她在榕城人的眼裡已經死了。
是個故人。
一個可以美化成為上了天堂的人。
林瑞已經成可過去式,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成為影壇上讓人銘記念念不忘的人,就急促地離去。
除了滿心的傷痕,她也什麼都沒有帶走。
林瑞花了好長時間才從這種突然的意識裡回到現實,而這時,秋玟兩人已經走遠。
但是她立馬又陷入了另外一個疑惑的漩渦裡。
江景琰的母親也去世了?
他不是把人救回來了嗎?
這種疑惑很快林瑞把它藏在了心底。
那個人的事情,她是一點一滴如今都不想知道。
林瑞是恨他的,但是卻也無法對他做出什麼報複的事情來。
深深愛過的人,縱然他傷你遍體鱗傷,縱然你恨他入骨,也不忍心傷他一分一毫。
這一趟墓園行,林瑞仿佛用盡了力氣去消化,等走出去,站在門口的時候她還是恍恍惚惚。
看了下時間,林瑞聯系柳涵,回到了柳涵找的公寓。
柳涵選的地點離榕大還是比較近的,走上二十分鐘就到了榕大,路上的店子也很多,這種帶着濃厚生活氣息的地方,讓林瑞覺得很安心。
這是她為什麼會選擇這裡的原因。
從今以後她将會以另外一個身份生活――特邀講師。
她早在國外就已經聯系了自己的老師,回國之後會在榕大擔任特别邀請講師,帶一些表演系和編劇系的學生。
之所以選擇榕大,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燦燦在這所學校學習。
當初那個天真無邪的女孩,如今又會是什麼模樣?
會不會變得稍微穩重一些?又是不是會變成大姑娘,帶着大姑娘的氣質?
“姐,你接下來要去那裡工作啊?要回家嗎?”柳涵見林瑞又走了神輕輕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
林瑞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手中的行李箱的鎖還挂在鎖扣上,中間隔着一圈兩指寬的縫隙。
手指一掰,行李箱像被切開的大西瓜一樣分成兩瓣,裡面的東西已經在經過重重關卡之後淩亂地沒有一點起初條理分明的模樣。
林瑞微微皺眉,很快又舒展開來,“接下來我會去榕大做特邀講師,你呢?還是做造型師嗎?”
柳涵是一個天賦極高的造型師,人物在她的手下有着神筆馬良一樣的驚喜。
這幾年在西班牙她早就見怪不怪了,若不早些時候,她還沒有整容修複臉上的疤痕前早就被夏洛給逮住了。
“對啊,你知道的,當年和天娛簽了合約,中間因為事情中止了,現在要回去履行合約了,也不知道我會成為誰的禦用造型師。”柳涵滿懷憧憬地期待着。
林瑞心裡其實對柳涵也感到愧疚,後來因為她的原因柳涵才這麼晚回到榕城。
雖然柳涵能力是有,但是缺少的是機會,娛樂圈是個名利場,如果你的才華不展現出來,哪怕你是一顆珍珠,在别人眼裡也隻是魚目。
“柳涵,加油。”林瑞想着自己也隻能說出這麼一句力量薄弱的話。
如今她對外隻是一個歸國的特邀講師而已,一無所有,自然不能幫到她什麼。
“姐,你放心,我會的。”柳涵一直很自信,即使過了三年,這種自信也是與日俱增,就跟現在一樣,底氣十足。
林瑞又随便跟柳涵說了幾句,有氣無力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衫,等柳涵離開房間,林瑞什麼也沒有整理出來,衣服還是一件疊着一件,有兩件倒是疊好了,但是卻不是衣袖沒整理好就是領子沒有翻。
林瑞喪氣地把衣服往床上一扔,開始收拾其他的東西。
當目光觸及行李箱夾層角落裡的那根項鍊時,林瑞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兇口悶脹悶脹地,跟即将要爆炸地氣球一樣,有一種叫做痛的知覺反應從腳底闆上升到頭皮,直接猝不及防地蹿到頭發絲,最後她無力地坐在地上,手裡還握着那根鍊子已經斷掉的項鍊。
這個定情之物,江景琰給她的定情之物,在整容前的一晚上她親手從脖子上扯了下來。
無可奈何地告别了過去的面容,也強迫性無可奈何地拽下了過去的感情。
現在林瑞看着這條項鍊,竟然心中有些埋怨當時的海水為什麼不夠洶湧澎湃直接把項鍊也掀走,這樣她就不會這樣一次一次感到痛苦和悲傷。
林瑞更是生氣自己,為什麼要一直留着這條項鍊,把它扔了不是更好?或者為什麼要把它帶回榕城,讓它在西班牙孤獨地躺在抽屜的角落裡不是也可以?
想到這裡,林瑞賭氣把項鍊一扔,但卻沒有用力,項鍊和門碰撞出尖銳的聲音,躺在門腳下一動不動。
林瑞遠遠地望着項鍊,最後還是跪着走過去把項鍊握在了手裡。
她真沒出息,沒出息地還記挂着江景琰,沒出息地舍不下那段感情。
再次把項鍊裝進一個小小的刺繡錦袋裡放在衣櫃最下層的抽屜裡,還特地壓在了衣服下面,林瑞恢複如常正式整理自己的東西。
這一弄就弄到了晚上,晚飯也沒有吃,一個人來到了大街上。
耳邊響起的是熟悉不能熟悉的榕城方言,小廣場的噴泉池邊小孩子調皮地拿手去堵水流,結果被淋一身的水,然後咯咯咯地笑的十分開懷。
這樣的場景,才是林瑞生活的模樣。
西班牙于她而言還是泰國浪漫和熱情奔放。
“林瑞……你是林瑞嗎?”突然林瑞被一個女孩子拉住,她順着慣性轉回了頭,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女孩子又失望地松開了她。
“不是啊,對不起,認錯人了,你跟我喜歡的一個明星很像。”女孩禮貌地為自己的唐突道了歉,就被男朋友拉着走了。
遠處還傳來男朋友斥責的聲音,大抵是在說女孩丢臉了吧。
可是女孩卻跟受了巨大地委屈一樣,站着不走,委屈地喊道:“你懂什麼?林瑞從出道開始我就喜歡她,可是她卻突然失蹤了,别人都說她死了,可是我就是覺得她沒有,她隻是厭倦了娛樂圈而已,說不定哪天又回來了。”
越說到後面女孩聲音越小,好像自己也不相信一樣。
最後男朋友又是道歉又是哄地把女孩拉走了。
林瑞站在原地遲遲不肯動腳,她熱淚盈眶地不知所措。
她恍然覺悟,當年自私的決定傷害的還有喜歡她愛她的粉絲。
那個女孩就像一個照妖鏡,幾句話就輕輕松松地照出了林瑞的自私。
林瑞快步找到了一個角落坐了下來。
如果在慢慢丢失粉絲和讓粉絲記住自己最美的樣子中選擇一個,她甯願選擇後者。
因為這樣才足夠刻骨銘心,這樣才足夠在這個圈子裡留下。
原本最不屑用臉去赢取粉絲的林瑞最後卻選擇用臉去留住自己的粉絲。
林瑞往旁邊挪了又挪,最後靠着牆她才平複下來,雙眼無神地望着遠方。
當初整容的時候,她堅決不能動的太厲害,所以才有了夏洛的“超級像”和女孩的一聲“林瑞”。
她是帶着期待的,期待被人認出,又期待不被人認出。
怎麼林瑞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了。
夜幕加深,人流從熙熙攘攘變成三三兩兩,林瑞也不再停留,獨自往回走。
這人生的路,要麼死,要麼走,因為從沒有退路。
老天爺應該是聽到了她内心的訴求,所以才留她一條命的吧。
可是也毫不客氣地收下了她腹中孩子的命,一命總要換一命,不,很多命,也許以後她再也無法享受到為人母親的幸福。
可是那又有什麼大不了呢?這餘生她一個人過也是可以的。
以前,她不信命,不信神,不信佛,她的信仰隻有一個人,可後來那信仰倒了,她便随便找了一個充當人生的信仰,可是後來又慢慢發現,一個不夠,于是什麼佛,什麼道,什麼該信的不該信的,她通通都信了,這才勉強感覺自己是個人。
佛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可是林瑞兇腔中的隐忍不發的恨意怎麼也放不下,所以她成不了佛,做不了救世救難的祖。
道說:“天地之道,極則反,盈則損。”
所以林瑞極端不了,對于那份信仰也不再強求,對于那份恨意也不再執着。
于是才有了現在的林瑞,有皿有肉,有思想,有愛有恨,但卻都淡地猶如缥缈的煙霧,來點烈日頭就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