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進房間裡來的是陳甲。
陳甲全副武裝,手持長矛,口裡往外噴着白氣。
“陳甲叔叔,是哪裡的敵人啊?”周谷問道。
“還不清楚,應該是盜賊,現在正在山谷外的村莊裡劫掠。張松大夫醒來了,那就太好了。”陳甲高興地向張松行了一禮。
張松忙要起身回禮,不料,後背傳來一陣疼痛,頭腦也有點發暈,一時沒有起來。周希忙扶住張松,讓他躺下。
“不好意思,陳君,有病在身無法向你行禮了。”張松抱歉地說,西晉時很注重禮節,别人行禮,不回禮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很容易遭人記恨,張松可不願意因為這一件小事而遭人記恨。
“無妨。”陳甲說,“希子,你舅舅呢?”
“舅舅他有事走開了。”
“哦,如果你舅舅來了,告訴他夫人有請。還有啊,你們也要注意安全。”陳甲匆忙道,“還有事,先走了。”
這時,屋外傳來了鑼鼓聲,緊接着的是叫喊聲、馬匹嘶鳴、紛亂的腳步聲。
陳甲一走,周谷就躍躍欲試,想要往外跑,“我要去看打仗!”
“不許去,你那麼小,跑過去很危險的。”
“好哥哥,你陪我去呗,就不怕了。”
“不行,我要照顧張大夫,沒空理你。”
這邊張松再次掙紮着起身,這次他放緩了動作,慢慢地就站起來了,隻是還是覺得背部有點痛,頭有點暈,但是還是能平穩地站立。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現頭上包着一塊布,想來是那天摔下後,頭部受了較為嚴重的傷。
周谷看到了,忙對周希說:“張松大夫不用你照顧了,他能照顧自己,你看,他都能站起來。”
“剛才是誰還在說要感謝張大夫來着,怎麼現在要去看打仗就忘了這事啊。張大夫剛剛醒來,現在肯定行動不便,怎麼能留他一個人在這裡呢?”
周谷頓時讪讪了,臉上很有些不好意思,他對張松說:“對不起,張大夫,我忘記你病剛好,無法行動自如。”
張松伸手摸了摸周谷的小腦袋,心裡有點喜歡這個小男孩,說道:“沒關系,我們一起去看看,生病那麼長時間,我也要出去走走才好得快。”
周谷一聽,頓時歡呼雀躍,“哦,去看打仗啰!”
“你行不行啊?”周希擔憂地問,“我弟他不懂事,你不用理他的。”
“沒有事的。一起去看看吧。”
走出房門時,謝絕了周希的扶持,張松自己蹒跚地往屋外走去。出了門口,寒風吹得張松打了個寒顫。平時喧鬧的村落此時非常安靜,路上幾乎不見人影,偶爾一兩個婦女經過,也是步履匆匆。
這一路走來,張松覺得自己好多了,除了背部還有點痛外,頭腦已經漸漸恢複了往時的清明,隻要不是太大的動作,也不會感到有什麼不适,手腳也活動自如了。
出了山谷口的關隘,迎面撲來的是震天的呐喊聲與戰鼓聲。
“嗷”地一聲,周谷興奮地就要往下沖,張松忙一把拉住了他。
前面有兩群人正僵持不下,靠近張松這邊的正是于敏之與于心之等人,對面則是外來人馬,從打扮裝束看,确确實實是盜賊。
牽着周谷的手,張松與周希一起緩步上前。
“母親!”到了于敏之跟前,周谷掙脫了張松的手,喊了一聲,飛鳥入林般投入了于敏之的懷抱。
“你不在家裡呆着,跑到這裡來幹什麼?”于敏之慈愛地責備,随後轉過了頭,面向張松,“張松你醒來了就好,恢複得怎麼樣啦?”
“回夫人,仍然行動不便。”
“既然行動不便,就不應該輕履險地,張松你還是回去得好。”
“無妨,我相信你們能打赢對面的盜賊。”
周谷在于敏之懷裡對張松做了個鬼臉,同時伸了下舌頭,對張松敢這樣對他母親說話表示驚訝。
張松瞥了周谷一眼,沒有再說什麼,隻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站立不動。于敏之深深地望了張松一眼後,便将眼光投向了對面的盜賊,聚精會神地觀察對方的舉動,沒有再理會張松。
于敏之這邊約有一百來人,其中有五六十人是如陳甲、沈攸之類的精悍男子,這些人應該就是跟随周處到此征戰的将士了。另外一些,精氣神就差了些,但勝在年輕,都是二十歲左右。
對面的盜賊就是飛龍盜,大約來了一百七八十人。張松見過的秃發歡、秃發魯孤赫然在列,隻是不見了秃發宏。此刻樟木頭正在與秃發魯孤對話,宋配則在旁邊陪着,陳甲手持已上弦的弓箭對準了樟木頭。
兩方人馬應該已經戰了一場,雙方都有人受傷,受傷人員較多的應該是飛龍盜。
此時,空氣裡彌漫着一股凝重的氣氛,兩方人馬的下一輪戰鬥一觸即發,隻有兩方人馬中間的空地上站着的樟木頭與宋配似乎沒有感受到這股氣氛,仍在與飛龍盜對話。
“收手吧,大首領,不要再做盜賊了,這不是正道!”樟木頭喊道。
“樟木頭,你盡瞎說,我們土地少,人口多,又受漢族豪強的欺壓,不做盜賊就得餓死,難道要走你說的正道餓死嗎?”秃發歡大聲喝道。
“于君,他們說的是事實嗎?”張松問于心之。
“也不全是事實。”于心之低聲說,“胡人進入我朝境内,我朝接納後給予了他們土地,但随着人口的增長,土地就慢慢不足了。當然,部分官員對待他們的政策有失誤之處,一些世家大族欺壓他們也是常有的事。涼州境内的胡人作亂,一開始絕大部分都是出于反抗世家大族的欺壓,但是到了後來,他們有很多人純粹是為作亂而作亂了。”
張松詫異地看了于心之一眼,這個精壯漢子對事物的看法竟然這麼深刻,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那麼飛龍盜是屬于哪種情形呢?”
“不清楚,但看裝束還是能過下去的。”于心之看着前方,沒有回頭。
“樟木頭,如果你是鮮卑種,就殺了你身邊的那個漢人,回到我們這邊來。”秃發歡的聲音又高亢起來。
“不行的,不行的,宋君是貴人的助手,如果對貴人與宋君起了殺心會遭報應的,那天晚上你與二首領追殺貴人,結果貴人施展掌心雷就讓二首領與好一些兄弟丢了性命,三首領你不也丢了一條胳膊嗎?”
對面的飛龍盜明顯有了騷動,就連秃發歡的臉上也有了難堪與慌亂。
正在此時,盜賊後方傳來密集的馬蹄聲,飛龍盜全都歡呼起來。
“周希,你帶周谷回村!”張松對周希說。
周希還在遲疑。
“快帶你弟弟回去,盜賊有援兵來了。”于敏之神色嚴峻地對周希說。
張松往山谷方向看了一眼,略加思索後,就往前走去。
“你幹什麼?危險!回來!”于敏之急忙大聲喊道。
這一喊,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張松的身上。
張松沒有理會,他繼續朝前走去。于心之忙命兩名精壯男子跟上張松,走到宋配身邊站定。
“張君,你的病好啦?”宋配驚喜地問。
“貴人,你來啦。”樟木頭顫抖着低聲道,“我正與族人通話,說服他們離去,還請貴人給點時間。”
張松平靜地向兩人點頭示意。
“大首領,貴人在此,你難道要把我族拖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嗎?想想掌心雷,想想二首領吧!”樟木頭語氣急促。
新來的七八十騎已經彙入了對面的飛龍盜中,張松的出現将所有飛龍盜的目光吸引過來了,援兵到來的喜悅被沖淡了。
“大首領一向可好,有幾天不見了!”張松笑着向秃發魯孤喊道。
“是貴人,真的是他。”
“他會妖法。”
……
張松的話讓飛龍盜意識到,眼前站着的真是張松,他們這次更加騷動不安。秃發歡神色無比慌亂,他騎着馬不停地倒退。秃發魯孤臉色陰沉無比,良久都沒有回張松的話,他對這個少年既恨又怕。
“大首領,雷法施展開來,人越密集,傷害就越大,你讓你的屬下散開一點好。”張松微笑着說,一邊伸手往懷裡去。
樟木頭一看,“咚”地一聲就跪在了張松面前。正在張松心裡詫異時,樟木頭哭着說:“貴人還請高擡貴手,放過我的族人!不要再施展掌心雷了!”
“貴人要施法了,快散開。”
“小心,散開點。”
……
“跑啊!”秃發歡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懼,尖叫着策馬往回跑。
這一聲喊,就如壓跨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飛龍盜的心理防線崩潰了,所有人都跟着秃發歡往回跑,無論秃發魯孤怎麼叫喊都控制不住。
眼望着飛龍盜都跑遠了,張松對樟木頭說:“起來吧,掌心雷我就不施展了。”
樟木頭拘謹地站起身來,彎腰跟着張松往回走。
回到山谷裡的人馬中,所有人都敬畏地望着張松,于敏之望着張松的目光溫和了許多,于心之更是高興,上前一把就抱住了張松。
“張松大夫,你太棒了!”周谷飛奔而來,一把抱住了張松的大腿,張松彎腰吃力地把他抱了起來,轉了個圈,逗得周谷哈哈直笑。
随之而來的周希望向張松的眼光中異彩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