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裡陰暗潮濕,洞頂還滴着水,腳下的地面濕漉漉的,濃重的黴味直往人的鼻孔裡鑽。
在洞穴的最裡邊用石頭壘着一個簡易的竈,竈上是半邊鐵鍋,鐵鍋裡有幾個破爛的碗,碗與鐵鍋都是幹幹淨淨的,竈裡沒有一點煙火味,想必是有幾天沒有生火了。
靠着洞壁唯一還算幹淨的地方鋪着幾塊木闆,木闆上鋪着一層薄薄的茅草,頂上搭着幾塊木闆遮擋水滴,洞頂滴下的水滴就順着木闆往下淌。
張松母親此刻正躺在茅草堆裡,神情枯稿,一臉病容,一動也不動。張松的弟弟與妹妹則滿臉污垢,正蹲在地面上低頭咀嚼着什麼。
聽見喊聲,張松的弟弟與妹妹擡起了頭,當看清是張松以後,眼淚就洶湧地往外流。
“大兄!”兩人艱難地站起身,踉跄着撲向了張松,抱着張松的腿傷心地哭了。
張松摟住了弟弟與妹妹,發現兩人比一個月前瘦弱得多,身上的衣服也非常單薄,便忍不住鼻孔發酸,他忙脫下身上的羊皮衣服為妹妹穿上,再脫了件衣服給弟弟穿上。
“誰呀?”躺在茅草堆裡的張松母親顫抖着聲音問道。
“母親,是大兄,是大兄回來啦!”妹妹快步走到茅草堆前,将母親扶了起來。
“松兒回來啦。松兒,母親對不起你啊……啊……”張松母親聽說的是張松回來了,臉上先是一喜,接着是羞愧與傷心,她開始号啕大哭。
張松走上去,用手輕輕地拍着母親的背部,柔聲地說道:“是我回來了,母親,你别哭,你慢慢跟我說,你們為什麼不在家裡住,而跑到這山洞裡來?”
聽張松這麼一說,他母親不但沒有止住哭泣,反而哭得更加傷心了。張松弟弟與妹妹站在床鋪前低頭垂淚,鐘貴也是一臉戚容,站在邊上用手擦着眼淚。
“鐘貴,你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嗎?”張松見弟弟與妹妹都說不出個所以然,母親又泣不成聲,便問鐘貴。
“具體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我隻知道你走後不久,就有城裡的遊俠跑到你家裡,把你家的房子都燒了,還把伯母打了一頓,伯母傷得很重,最主要是傷了眼睛。遊俠還揚言讓伯母與弟弟、妹妹滾出永平縣城,否則見一次打一次,直至打死。不得已,我與袁士、範新就找了這個地方把伯母與弟弟、妹妹藏起來,等你回來。”
“打我母親的那人是誰?”張松冷着臉問。
“鐘貴,你不要告訴他!松兒你不要去找那人!”張松母親哭喊着死死地抓住張松的衣服不放,上身湊到了張松眼前。
“母親,你的眼睛怎麼啦?”張松這才發現自己母親的眼睛緊閉着,似乎睜不開。
“沒什麼,沒什麼。是生病了,是生病了。”張松母親忙松開了手,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哥哥,母親的眼睛上次受傷後不久就瞎了,看不見了。”張松妹妹悲傷地說。
“伯母上次挨打後,眼睛受了很嚴重的傷,期間雖然石道大夫來看過兩次,還為伯母用了藥,但終歸還是沒能治好。”鐘貴補充道。
張松強忍怒火,臉色鐵青,靜靜地看着鐘貴,鐘貴猶豫了半晌,終于還是開了口。
“是城東的王恺。”
城東的王恺是永平縣城裡最大的遊俠頭兒了,一向與自家沒有什麼交集,自家也貧窮,沒有什麼他看得上眼的東西,怎麼會突然對自家下手呢?張松知道這裡面必定有蹊跷。
“此事報告了官府嗎?楊興怎麼說?”張松仍保持了一絲冷靜。
“我與袁士、範新安頓好伯母與弟弟、妹妹後,就将事情告訴了李山大兄,李山大兄當時就說他負責報告給縣令楊興。隻是到現在為止,我們都沒有見到過李山大兄,也沒有從縣衙聽來任何消息。”鐘貴神情奇怪地說,“王恺的人天天都在縣衙附近轉悠,我們每次去,都被王恺的人阻攔,根本進不了縣衙。”
張松點了點頭,以他前生的經驗看,這事縣衙恐怕也脫不了幹系,隻是不知道還有哪個牽涉其中。隻是不管是誰,既然敢如此對待自己的家人,那他就一定要付出代價。
“辛苦你了,鐘貴,謝謝你!”張松拍了拍鐘貴的肩膀,誠懇地說道。
“張松大兄,你就不要跟我客氣了,我的命都是你救回來的。我們也就是力所能及地做了一些小事,隻是非常遺憾沒能為伯母伸冤。再說,這事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袁士、範新與我一起輪流照看。”
張松低頭踱了幾步,思索了片刻,對鐘貴說:“還得麻煩你再幫我一個忙。”
“沒有問題,張松大兄你隻管說。”
“幫我多弄點食物過來,再幫我拿一根我們常用的白臘杆子過來。”
“好,我現在就去辦。”鐘貴說完後就告辭而去。
“母親,你挨打之前去過哪裡?王恺打人之前說了什麼沒有?”張松回到母親身邊,問。
“我沒有去過其他地方,隻是在你救我們回來後,縣令楊興找我問過話,我……我……我就把在城外的情況說了。”張松母親說到後來就有點吞吞吐吐,臉上再次出現了羞愧的神色,隻是洞裡陰暗,張松并沒有注意。
平靜了一下心情後,張松母親接着說:“王恺打我的時候也沒有說别的,隻是讓我不要亂說話。”
“叫你不要亂說什麼?”張松急忙問。
張松母親不知想起了什麼,又傷心地哭了起來,說:“我也不知道!嗚……”
待母親安靜下來,伸手拾起了弟弟與妹妹吃的東西一看,原來是南芃根,一種勉強能食的草本植物的根,再看了看弟弟與妹妹那帶着菜色的臉,張松決定還是出去走一趟,看看家裡還有沒有什麼東西留下。
交待弟弟與妹妹幾句後,張松便不顧母親在身後叫喚,起身朝家中走去。
在路上,張松用衣服遮擋了一下自己的面孔,很随意地慢慢走着。來到原來的家中時,棚子早已被火燒得精光,隻剩下了一堆被白雪覆蓋的灰燼,什麼也沒有留下。
看了看左鄰右舍,張松想了想後,還是打消了向他們打聽的念頭,一則是因為一介貧民,也未必知道實情,二則怕打草驚蛇。
不知不覺中,張松就走到了縣衙前。
雪又下起來了,永平縣城都是一片雪白,縣衙的屋頂,地面也是一片潔白,縣衙的大門緊緊地閉着,那暗色調的大門在這個潔白的世界中顯得格外陰森,黑暗。
張松朝縣衙大門走去。
“嘎……”縣衙大門這時打開了,一人從縣衙内走了出來,接着又有幾人從縣衙内走出來。最先走出來的那人正是王恺,後面走出的是上次守城時見過的李家與王家的代表,而站在縣衙内的那人正是永平縣令楊興!
“此事幸得楊縣令成全,本族感激得很哪。”李家與王家的代表向楊興行禮。
“哎,哪裡,哪裡,這也是貴族才俊才情過人,應該有的待遇。”楊興一臉興奮地道,“隻是此事還需王恺多多支持才行。”
“那是自然,某必定盡力!”
言畢,幾人便離去,楊興朝張松這邊望了一眼,就吩咐把縣衙的大門重新關上了。張松也轉身離去。
在回家的路上,張松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從王恺入手,問清楚情況再說,畢竟縣衙與李家、王家的壁壘都不是那麼容易進出。
想到這,張松半路打了個轉,就往城東去了。
王恺家的屋子在城東來說算是最好的了,屋子是新的木頭屋子,有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裡擺了各種武器,王恺還沒有回來,也不見他的家人,隻有八九個精壯漢子在院子裡耍弄武器。
張松在周圍轉了兩圈,還乘人不注意潛到王恺屋子的後面察看了一番,直到王恺回到了屋子後,才往回走。
快到洞口時,張松就聽到弟弟與妹妹在傷心地哭泣,他一步跨進了洞裡,問道:“怎麼哭啦?什麼事情啊?哭得這麼傷心。”
“大兄,你快來!母親上吊了!我們放不下來。嗚,嗚,嗚……”
張松母親孤伶伶地懸挂在洞頂,一條繩索系在了洞頂裸露的樹根上。張松急忙上前把母親抱下來,解開了繩結,用手探了探呼吸,已經沒有氣了。
沒有時間安慰弟弟、妹妹,也沒有時間解釋,張松開始對母親進行人工呼吸。一番功夫之後,張松母親的身體漸漸變冷了,張松最後隻得滿頭大汗地放棄了。
見張松頹然地坐在木闆上,他弟弟、妹妹就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便大哭起來。張松眼角濕潤,雖然他是重生而來,與現在的母親談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是作為與這個世界聯系的紐帶之一,母親的去世還是讓他很難過。
俄爾,張松安慰了弟弟與妹妹,問:“剛才你們在洞裡嗎?”
“母親說我們在洞裡半個月都沒有出去,大兄你回來了,就不用擔心了,讓我們出去走走,我們就出去玩了一會兒。都是我們不好,如果我們不走,母親就不會死了。”兄妹倆說着說着又哭了。
“不要哭,不要哭,怪不得你們。”張松安慰道,“你們離開時,母親對你們說過什麼嗎?”
“母親讓我轉告你,說她對不起你,她說錯了話,請你不要怪她,她還讓你不要去找楊縣令。”張松妹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