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哧。”
看着張松慌亂的樣子,周希抿嘴一笑,那笑容就如久陰後出現的晴朗天,溫暖了張松心靈的每個角落,又如嚴寒過後的春風徐來,吹皺了無波的古井,明豔之極,動人之極。
“仆本名周希子。”
“周希,周希子。”張松念叨兩句,感歎,“希子,真是好名字。相處月餘,竟不知希子是女子!”
“仆未能早告知張松大兄,還請張松大兄見諒!”
“沒事。”女扮男裝是常有的事,再說張松一開始是作為囚犯被綁過去的,周希子為防備他而女扮男裝倒也正常,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可是你母親讓你來追查我的下落的?”
隻是話剛出口,張松就後悔了,于敏之怎麼也不可能讓自己的女兒一人來追查自己啊,這話不是白問了嘛。
“張松大兄錯怪母親大人了,你想辦法離去的事情母親大人可是知道的,母親大人并沒有要追捕你的意思。”周希子紅了紅臉,柔荑捏着衣衫,低聲說。
“我這次隻是想到永平縣城看看,上次聽你說了永平縣的事情後,我一直有這個想法,這幾天恰好雪融化了,我又有空,于是就來了。”周希子接着說。
“那可是真巧,幸好遇上你了,不然我就完蛋了。”張松心有餘悸道,他估計宋配已經把自己的事情全部跟楊興講了,如果真要落到楊興手上,楊興這奸滑之徒肯定要對自己嚴防死守,想要逃出來肯定要難得多了。
“是啊,真巧!我在客棧聽到動靜就出來看看,聽到有人要捉拿張松大兄,就收拾了東西騎馬跟上,看能不能幫上忙,沒有想到還真的幫上了!”周希子的話語帶着一絲興奮。
張松想了想,問道:“那掌心雷是你放的?”
“是我放的!”周希子痛快地承認了。
“炸藥不是被毀了嗎?”
“隻是毀了一部分,母親還留下了一部分,我央求母親給了我。”
張松釋然,這就合理了,要是真有人在這個時代制造出了炸藥,他真要懷疑是老天在戲弄他了。
“隻是,你怎麼會知道使用方法的呢?”
“猜的。”周希子擡起了頭,豔若桃花的臉上閃過幾分調皮,幾分得意,幾分興奮。
“猜的?”張松忙圍繞周希子打量起來,發現她并沒有受傷,便放下了心,“你怎麼猜出來的?”
“那天你向母親索要炸藥,母親說到把炸藥沉入了水中時,你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我就估計炸藥怕水,既然它怕水,那激發它可能就需要火了,我就試了一試,試第一次的時候吓得我跳了起來,差點就受傷了,後來又試了兩次,就好多了。”
張松異常驚異地望着周希子,眼神裡滿是贊賞。
“怎麼啦?張松大兄。”周希子見張松盯着自己看,便羞紅着臉。
“希子,你真聰明!”張松由衷地贊道。
“張松大兄過獎了!希子哪有張松大兄聰明,掌心雷也能修得出來,在困難時總能想到辦法脫身。”
“說真心話,你要比我聰明,以後你就知道了。不過你以後用它的時候要特别注意安全,一不小心最容易傷到自己。”張松叮囑周希子。
“嗯。”周希子答應着,“對了,張松大兄,你傷害了自己的親人嗎?為何永平縣城的人都喊你為惡逆啊?”
此時張松已經想明白了惡逆的含義,惡逆就是毆打及謀殺長輩的行為,這是自漢朝以來就規定了的一種非常嚴重的犯罪行為。
唐朝時惡逆與謀反、謀叛等一起被定為十種嚴重的犯罪行為,就是人們常說的“十惡”,“十惡”遇到皇帝赦免罪犯時也不得赦免,這就是後世常說的“十惡不赦”。犯惡逆者,不論首從,皆棄市。棄市,是在人衆集聚的鬧市,對犯人執行死刑,以示該犯罪行為為大衆所唾棄。
猶豫了片刻,張松便将自己出主意守衛永平縣城,飛龍盜抓獲了自己母親,自己出城換人一事詳細地講述了一遍,特别講述了自己為何要劫持母親。
周希子認認真地聽了,還不時地問了些問題。末了,她說:“我相信張松大兄是真的要救母親,而不是要傷害母親,如果想傷害母親的話,你根本不會出城,而且最後你母親也被救回來了。這一切都是永平縣令楊興在搞鬼,張松大兄你可上報朝廷說明這個情況,讓朝廷還你一個清白。”
周希子能為自己考慮并提出她所能想到的合理建議,這讓張松很感動,但是張松知道,事情不像周希子說的那麼簡單,縣令楊興與王家、李家肯定會把這件事做實的,特别是現在母親去世了,母親留下的那份口供幾乎沒有辦法推翻。
張松搖了搖頭,說:“向朝廷說明情況恐怕行不通,朝廷不太可能會聽我的。”
“既然行不通,那張松大兄你怎麼打算呢?”周希子小心地問。
是啊,怎麼打算呢?朝廷是靠不上了,任何一個晉朝的官員都不可能用一名犯下惡逆大罪的人。隻是不依靠朝廷,又能依靠誰呢?自重生以來,張松再次陷入了迷茫之中,比重生後适用自己的身份時更加的迷茫。
張松仔細地想了想自己所學過的曆史知識,發現除了依附于晉朝外,現存的就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是依附于胡人政權,比如劉元海也就是劉淵,他是匈奴人的後代,再過幾年就要反叛了,随後便開啟了五胡亂華時代,現在這個時候正是他積蓄力量的時候,想必很需要人才,隻是依附于胡人政權,靠掠殺漢人來“苟全性命于亂世”,這讓張松從感情上就過不去。
那就隻有第二條路可走,找一個地方想辦法隐姓埋名真正地隐居起來,這樣的話,百分之九十的可能要遭遇戰火,颠沛流離,是否能苟全性命就要看老天的心情了。然而張松隻想掌握自己的命運,而不願将自己的命運交到别人手中,哪怕為此遭受痛苦與磨難,甚至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這兩條路都不是張松想走的路。
該如何辦是好?該如何辦是好?張松焦躁地踱着步子,轉來轉去,口中念出了聲,半晌都停不下來。
周圍樹木不見,山峰不見,人影全無,有的隻是濃重的化不開的黑暗籠罩着大地,那黑暗就如隔了夜的濃墨,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冷得讓人心尖發顫。
在這黑暗中,隻有周希子手中舉着的火把“哔剝哔剝”發出微弱的光明,隐約地映照着兩個少年的臉。
看着原本意氣風發,無所畏懼的張松現在焦躁不安地踱來踱去,周希子的心突然痛了起來,她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張松大兄……”周希子柔聲喊道。
張松擡頭看了一眼周希子,但沒有說話,而是搖了搖手讓周希子不要打擾他,就再次低頭思索起來。
周希子打消了說話的念頭,柔順地站着。
半晌,張松擡起了頭,臉上的焦躁已然不見,他堅定地看着遠方,目光似乎要洞穿這濃重而又冰冷的黑暗。
“前生那麼艱難,我都了走出自己的路,更何況我來到這個世上有别人所沒有的知識,還擔心什麼出路。既然現存的路不适合我,那我就走出一條不同尋常的路來!”張松心中已經有了決斷,神情平靜而堅定。
“張松大兄,要不你先到我們村裡休息幾天再說吧?”周希子再次柔聲建議。
易守難攻的山谷,作戰經驗豐富的士兵,自給自足的經濟,不容于朝廷的首領,更重要的是與盜賊與胡人都無牽連,張松的腦海中頓時出現了周希子居住的山谷的優勢,這是一個好去處!
“好的。”
“那太好了!”周希子高興極了。
“小心!”張松朝周希子沖了過去,一把拉住了她,右手把她攔腰抱住。
原來周希子身後就是一條深溝,她沒有注意到,一聽張松願意跟她回山谷,一時高興轉了個身,差點就掉到溝裡了。
“謝謝張松大兄!”周希子嬌羞地說。
“不用客氣!”張松看着周希子那近在眼前的嬌嫩臉龐,聞着那如蘭的鼻息,心也是“砰砰”直跳,激動得差點不能自持。
隻是這具現時十來歲的軀體裡裝着的是一個成熟的靈魂,自制力自非一般的少年人所能比的,張松輕輕地把周希子扶正就松開了腰間的右手,隻是牽着周希子右手的左手卻舍不得放開,他故意裝着沒事人一樣牽着。
“馬兒也累了,我們就跟着馬兒走一會吧。”
“嗯。”
“我很高興你讓我跟你回去。”
“嗯。”
“你這段時間過得還好吧?”
“嗯。”
“周谷還好嗎?”
“嗯。”
……
張松牽着周希子那柔無骨的小手,感受着那細膩與柔軟,心裡無比的滿足,這時即使世界不容自己又如何,即使世界沒了又如何?這小手在手啊!這可人兒容得了自己!
兩人慢慢地跟着馬匹前行,一路上低聲地說着話。張松舉着的火把便在這黑暗的世界中向前劃行,将這黑暗冰冷的世界劃成了兩半。
快到得周希子居住的山谷前時,東方天已破曉,漸漸有霞光出現。不知不覺中,兩人竟是行走了一夜。
瞧着霞光下的身邊的可人兒,張松溫柔地問:“累了麼?”
回首笑了笑,周希子回道:“不累。你累麼?”
張松搖了搖頭,兩人便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