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是縣令楊興手下的一名小史,負責為縣令傳遞命令,他出身貧寒,與張松曆來交好,張松生病後就是由李山四出奔波請的大夫。
李山的年紀比張松略長,膚色黑,身材與張松一樣高大,濃眉大眼,為人頗為忠厚,做事一絲不苟。
此時李山正一臉嚴肅地站在張松家門口,張松知道李山一向不苟言笑,一臉嚴肅并不表示有什麼事情發生,如果真有事,李山一定會出言提醒,因此對他的嚴肅也不在意。
“李大兄,進來喝口水吧。”張松把手中的木棍放下,對李山說道。
“不用了,你還是趕緊跟我去吧,楊縣令找你很急的。”
張松便不強求,隻是說:“那好,等我一下,我馬上就跟你走。”
回到屋裡,張松把妹妹曉岚喚出來,吩咐她在自己走後要鎖好家門,躲在家裡不要出去,除了母親與自己、弟弟叫門外,任何人叫門都不要應聲,更不能開門。
看着妹妹緊張的樣子,張松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過神經質了,但是想到涼州這個時期的盜賊情勢,張松覺得自己這麼做還是很有必要。
然而為了緩和妹妹曉岚的緊張,臨别時,張松捏着妹妹的小臉蛋,對她說:“乖曉岚,笑一下。”
然而,曉岚試了幾次,臉上的肌肉都很僵硬,怎麼也笑不起來。
無奈,張松便用右手小指伸進嘴裡,勾着嘴角,右手食指與中指用力撐開自己的右眼上下眼皮,出其不意地做了個鬼臉,曉岚便一下被逗得笑了起來。
張松笑着對曉岚說:“在家,記住大兄的話,大兄很快就會回來的。”
曉岚睜大了眼睛,眼睛裡充滿了對張松的信任,她使勁地沖張松點了點頭。
“李山大兄,我們走吧。”在曉岚依依不舍的眼光中,張松對李山說了一聲,便朝前走去。
李山默不做聲地跟在張松後面,走了一段路後,突然出聲問道:“有那個必要麼?”
“永平縣最近一年出現了幾次盜賊?縣裡成功抵擋過幾次?”張松知道李山問的是什麼,便問了一個看似無關的問題。
李山沒有回答,他知道張松根本就不需要他回答,永平縣最近一年出現了十幾次盜賊劫掠,每一次,盜賊都是大獲而去,百姓喪失财物是小事,死人也不是沒有出現,而盜賊沒有一人落網,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此前縣裡沒有成功抵擋過盜賊一次。
“這次不一樣。”沉默了一會兒,李山說道,“盜賊已經被打退了,而且郡裡會派人來的。”
張松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李山,李山嚴肅的臉上還是那樣一絲不苟,如果要說還有其他,那就是增添一絲堅定。
“也許吧。”張松沒有與李山争辯,因為他知道,從現有的信息來說,李山隻能得出這個結論,他想到的是另外一個問題,“李山大兄,如果我不在,麻煩你對我家人照顧一二,小子不勝感激。”
李山點了點頭,說:“那是自然。”
談話之間,兩人便到了城牆下。
此時的城牆與往日不同,城牆上下到處都是火把,婦女們正收拾食具,準備返回。
城牆下大部分都是老年男子與少年郎,一番休息之後他們都起身活動,議論着今天盜賊攻城時的防守情況,特别是少年郎更是眉飛色舞,言談中透露出興奮與驕傲。
張松仔細地搜尋一番,沒有找到熟識的少年郎,沒有發現自己的弟弟,更沒有發現自己母親的蹤影,但想到人那麼多,一時沒有遇上也很正常,于是便放下心來。
見到了李山,衆人都謙卑而熱情地打招呼,李山也不過多地答理,隻是鼻孔裡哼幾聲以示作答。
在将登上去往城牆的階梯時,李山對其中的一位老人鄭重地行了一禮,老人忙起身回禮,口裡直說:“草民不敢當小史如此大禮。”
這位老人是為張松治病的石道,他是永平縣乃到張掖郡裡最有名的大夫。自用了他的藥後,張松明顯感覺自己的病症好得快了許多。
張松也鄭重地朝石道行了一禮,然而石道并未理會張松,甚至都沒有看張松一眼,張松心裡苦笑了一下,但也沒有在意,隻是安靜地等待李山與石道交談完畢。
自踏上了城牆的階梯,張松便讓李山走在了前面。
一丈來高的城牆實在算不上太高,隻一會兒功夫,李山與張松便到了城牆的頂部。
一登上城牆頂,張松禁不住全身直哆嗦,走在城裡時,因有建築物擋着,還不覺得風有多緊,但上了城牆頂,張松才發現今晚的寒風比往日猛了許多,刺骨的寒風好像把人的衣服都剝光了,還直往人的骨髓裡鑽。水缸裡的水已經結了冰,城牆頂的水迹也結了冰,張松一不小心踩在了上面,差點摔了一跤。
城牆頂上的青壯年男子已經穿好了家人送來的棉衣,躲在牆垛下,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抵擋寒風,隻留幾人觀察着盜賊的動靜。
縣令楊興正與主簿、錄事史、主記室史等手下及縣裡世家大族中的來人交談着。
“長上,張松已經帶到。”李山大聲回禀道。
交談的幾人聞聲,世家大族中的來人臉色冷淡地瞥了張松與李山一眼,便頭也不擡地喝着碗裡的茶,眼裡還充滿厭惡。主簿、錄事史、主記室史也隻是略微地朝張松點點頭,便不再說話。
縣令楊興則熱情地伸手扶住了行禮的張松,大聲說道:“張松,你來得正好,本縣正有事問你,你看看城外,盜賊的進攻已經失敗了,為何他們還不退去呢?”
張松努力控制着自己發抖的身子,恭敬地回答道:“此事自有縣尊與諸君決斷,草民不敢置喙。”
“哎,你這就見外了,古人雲,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你不妨說來聽聽。”縣令楊興哈哈大笑說道。
楊興說完後,在場的幾人都笑了。
觀察片刻後,張松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開口說道:“無他,定是在等援兵到來,以再次攻城罷。”
除了楊興外,其餘幾人的笑聲都戛然而止,主簿還失聲說道:“等援兵到來?怎麼可能,盜賊哪來的援兵?你可不要亂說!”
既然已經開了口,為了自己的家人,也為了城裡的百姓,張松索性說個明白,“一個多月以前,我們縣來了一百多盜賊,而同時臨澤、屋蘭兩縣也各自遭到一百多盜賊的襲擊,三縣的盜賊加起來有三百多人,而除了飛龍盜,還沒有聽說張掖郡内還有達到百人規模的盜賊。天氣如此寒冷,盜賊仍不離去,則必有所圖。”
在座的衆人頓時啞口無言,其實這道理一想便明,隻是他們沒有收集信息綜合分析的習慣,而習慣于聽别人作決定,自然也就不知,此時經張松一說,哪裡還會不知。
楊興先前還希望其他飛龍盜不會到永平縣城來,這時聽了張松的分析,最後一絲僥幸也沒有了。
三百多名悍賊,外加黑夜,在沒有援兵到來的情況下,守住永平縣城就成了非常困難的一件事情,而一旦破城,已經被激怒的盜賊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光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主簿、錄事史、主記室史等人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然而都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便不言語,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壓抑。
楊興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子,眼睛望向了世家大族的來人,然而沒人擡頭與楊興對視。楊興滿心失望,但又發作不得,他這個縣令并不怎麼被世家大族瞧在眼裡,而且還指望他們合力抵抗,貿然發火得罪了這些世家大族,可沒有好果子吃。
最後,楊興站在張松身前,望着眼前這個仍在瑟瑟發抖的少年人,楊興沉默無語,他覺得自己把張松請過來是不是有點病急亂投醫,一個少年人還能比其他人更有辦法?
然而楊興想到一個月以前,自己還在為如何快速地預警盜賊而犯難,而眼前這個少年人很輕易地就用不同顔色、不同形狀的旗幟組合就成功地解決了對盜賊預警這個大難題,并能知道盜賊的數量、距離的遠近、來的方向等。
也許張松真的有辦法,帶着一絲絲希望,楊興問道:“可有計策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