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賊将财物收拾完畢後,就動身繼續前行。
張松仍由老年男子押着,隻不過這時多了長須中年男子。
出了葫蘆嘴,盜賊們便離開了官道,又往東北方向去了。由于獲得了很多财物,盜賊們情緒也高漲起來,放緩了步伐,一路上有說有笑,騎馬的盜賊任由馬匹自己行走。
張松與長須中年男子被一群步行的盜賊裹脅着往前走,老年男子則跟在兩人的後面,嘴裡哼着不知名的曲子,語氣中頗有幾分蒼涼。
“剛才蒙君相救,某不勝感激。”卻是長須中年男子對張松說話。
張松愣了一下,方才知道原來是對自己說的,忙回答:“感激倒不必,順手為之,能否活下來還兩說呢。”
“君為何如此說?”長須中年男子奇道。
“飛龍盜向來神秘,人們隻知其藏身于龍首山中的飛龍山,具體在何處卻無人知曉。現在他們帶我們兩人前行,也不為我們戴上眼罩,難道真的不怕我們獲知他們的據點嗎?”張松微微一笑說道。
長須中年男子也是個聰明人,聞言臉色一下就難看起來。老年男子聽了張松的話後,眼睛裡閃過一絲精光。
“聽君之言,君必定也是個英雄人物,敢問君何許人也?”沉默片刻,長須中年男子開口問道。
“永平縣,張松也。”張松也以官話對答。
長須中年男子聽後沉思着。張松知道,他可能是在回憶他在永平縣的熟人轶事,看是否有張松此人。一般在封建社會,如果有人有什麼與衆不同之處,必定會廣為流傳,這一來是因為自然經濟環境中人們的行為都較為一緻,少有出格;二則是因為此時的信息較為貧乏,茶餘飯後的談資較少,稍有消息便會口口相傳。
我已非此前的我,諒你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張松在心裡想,但無心解釋,隻是任由長須中年男子自己去思索,他的注意力已經被前方的地形吸引了。
隻見前面出現了茫茫的一片山海,高山高聳入雲,山上樹木雖不繁茂,卻也有古木參天,最重要的是山勢陡峭,道路崎岖。
到了此處,所有的盜賊都興奮起來,就是那老年男子也不例外,嘴裡那蒼涼的曲子已不再哼,取而代之的是喜悅的喊叫聲,以及從心底裡洋溢到臉上的笑容。
盜賊們到此後紛紛跪伏在地,朝高山大禮參拜,口中皆喃喃有詞。
這應該快到盜賊們的巢穴了!不隻是張松作如此想,長須中年男子也是如此猜測。
一番跪拜之後,盜賊們沒有繼續朝山上走,而是往回走了。
“他們這是要幹嘛去啊?”長須中年男子問道。
張松狠狠地白了長須中年男子一眼,自己也是剛被盜賊抓來,哪裡知道盜賊要幹嘛?
長須中年男子很快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尴尬地笑着“嘿嘿”了兩聲。
順着田野一路往西南方向行進,盜賊們越走越興奮,待到看見前面的一個村落時,盜賊們都奔跑着向前那個村落沖去。
前方的村落也很快聽到了動靜,有人影出現,那些人影大喊着也朝這邊奔來,那些人有婦女,也有兒童,還有老人在身後,為首的是一名十歲左右的男童,走在最後的是一名年約七旬的老人。
張松一邊跟着跑,一邊在心裡隐隐有了猜測。
果然,快要跟對面的人群相遇的時候,眼神冷厲的男子與鷹眼男子一齊勒住了馬,并從馬上跳了下來,眼神冷厲的男子緊跑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那名十歲左右的男童,原地轉了好幾個圈才放下來。而鷹眼男子則去扶那名七旬老人。
其餘的盜賊也紛紛與老人、兒童、婦女相見,不停地說話。
“衣冠華族!”平靜下來的那名十歲左右的男童一下就發現了站立在人群中的張松與長須中年男子,高聲喊道。
随之而來的老人、婦女、兒童都停下來,看着張松與長須中年男子兩人,眼神驚異而又帶着欽羨。
“不是說了不要帶外人來嗎?你們怎麼不聽?還帶兩個衣冠華族過來!”
眼神冷厲的男子忙上前陪着笑說:“這是來給大兄治病的大夫。”說完還不斷地給張松與長須中年男子使眼色。
張松與長須中年男子對視了一眼,上前行了一禮,道:“見過老丈,我們确實是大夫!”
一群兒童圍了過來,他們爛漫地笑着,有心要上前摸摸張松與長須中年男子的服飾,卻又不敢。最後,還是那名十歲左右的男子沖上來摸了一下張松的衣服,然後快速地縮了回去,臉上一副得意的模樣看着周圍的小夥伴。就在其他的兒童也要仿效時,眼神冷厲的男子出語将制止了。
自到了這個村落後,長須中年男子的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他低聲地問張松:“永平縣令楊興知不知道盜賊就在這個村落?”
張松苦笑着搖了搖頭,其實何止永平縣令不知,自己在沒有來之前也不知道這個村落的村民就是盜賊啊?在來的路上還以為盜賊的巢穴是在剛剛盜賊參拜的飛龍山上呢。
長須中年男子一聽,臉色就更加難看了,想必已經确知盜賊不會放他與張松離開了。
“既然來了,那就帶客人回家吧!”年紀最長的那名老人說完後就轉身朝村落走去。
在前往盜賊村落的路上,張松也有一絲擔心,他擔心的是盜賊大首領的病,雖說自己向石道學習了如何治療傷寒與創傷,但如果盜賊所得不是這兩種病,事情就會變得極為棘手。
既來之,則安之,張松在心裡安慰自己,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能活下去。
“先生,請問你尊姓大名?”張松問長須中年男子。
“宋配。”長須中年男子簡潔地回答,語氣有幾分沮喪。
宋配?張松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熟悉,細細地想了想,卻又想不起來。
“請問先生哪裡人氏?為何到此啊?”
“秦州人氏,前往西域經商。”宋配的語氣有氣無力。
見宋配實在是沒有心情談話,張松轉移了談話對象。
“前面那名老人是你們族長吧?叫什麼名字?”剛剛那名年紀最長的老人正在與眼神冷厲的男子低聲争執着什麼。
“是的,叫秃發化民。”老年男子愣了片刻,待張松向後轉過頭看着他時,才知道張松問的是他。
“那眼神冷厲的男子是誰啊?”
“那是秃發宏,是族長的二兒子。”半天,老年男子才明白張松說的眼神冷厲的男子指的是誰。
“那鷹眼男子呢?”
“那是秃發歡,是族長的三兒子。”
“大首領就是族長的大兒子?”
“是的。叫秃發魯孤。”
“你們是鮮卑人,與樹機能是什麼關系?”
老年男子眼神裡掠過一絲慌亂,嘴裡閃爍其詞,“樹機能是鮮卑人中的另一支,我們雖為鮮卑人,但與樹機能不同一支,沒有什麼關系。”
張松看了老年男子一眼,笑了笑,沒有出聲。
老年男子所言不實,魏末晉初時鮮卑人祖居于寇漫汗國的弱水一帶,也就是張松前生時的東北一帶,其後在南遷的過程中有一支由其首領拓跋诘汾的長子秃發疋孤率領,從塞北遷居河西,河西的鮮卑人都是由此演化而來,而秃發疋孤的曾孫就是樹機能。而現在老年男子說與樹機能沒有關系,便是撒謊了。
據張松所知,樹機能于鹹甯元年叛亂,至鹹甯五年十二月,被晉将馬隆斬首,共叛亂了五年,叛亂結束到現在也隻有二十二年的時間,老年男子不可能不知道樹機能的相關事情。當然老年男子這麼說,必定是怕受樹機能叛亂一事牽連。
見張松不再出聲,老年男子便轉移話題,為張松介紹起鮮卑的風土人情來。
行不多久,便到了村落裡,村落裡大部分都是矮小的棚子,還有一部分是帳篷,從外面瞧去,裡面設施都極為簡陋,除了炊具就是床鋪了,整個屋舍一目了然。
進入村落後,盜賊都各回各家,隻留下了老年男子與另外兩盜賊看守張松與宋配。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去,這期間盜賊為張松與宋配提供了一些食物。但不知為何,秃發宏并沒有立即安排張松與長須中年男子給其大兄秃發魯孤看病,而是在天黑後先讓人将張松與宋配安置到了一個山洞裡住下。
将兩人帶到山洞後,老年男子與另外兩名看守的盜賊很快就離開了。
山洞陰暗、潮濕而寒冷,張松與宋配到時已經有十來人在裡面,從依稀可辨的服飾看,這些人應該是奴隸,這十幾人見有人來,都縮到一個角落裡,一動也不敢動,更不敢出聲。
山洞裡木闆也沒有一塊,更不要說被子了,睡覺的地方就是一塊略高略幹燥的空地,上面鋪了許多的茅草,張松與宋配毫不客氣地占據了最為幹燥的一塊地方。
雖然地方幹燥一些,但環境惡劣,整個山洞彌漫着各種惡心的氣味,有汗臭味、腳臭味、馬糞味、羊騷味、尿騷臭,加上受傷的人傷口腐爛的腐臭味與一些人的口臭,那氣味讓張松幾乎想憋死自己。
在這個臭哄哄的山洞裡,張松根本就睡不着,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洞頂,其實什麼也看不見,隻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