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破木門外傳來了陣陣敲門聲,葛斌低頭核對着兩本名冊,頭也沒擡。
沙啞着喊了聲“進!”
“吱”史青推開門,手裡拎着壺老酒,走到葛斌的面前。
“葛大人,節哀,這是壺外面剛送進來的酒,您清洗下手上的傷口吧。”史青看到葛斌十指關節處,已經變黑結痂的傷口勸道。
葛斌在手中名冊上找到兩個人名,然後用朱筆點了兩點,這才撂下名冊,擡頭問道“酒?在哪呢拿來!”在他放下的名冊上,密密麻麻人名中,已經有不少都用朱筆畫上了叉,隻有剛找的那兩個名字是兩個點。
史青知道葛斌剛剛失去親人,心情一定不好,就把酒壺放到了他的面前。
葛斌一把奪過酒壺,用手撕開了封口,頓時一股濃郁的酒香飄散開來,道了句“好酒”,就要往嘴裡灌去。
正在此時他眼角的餘光,瞄見壺口上的幾枚小字――丁未初七幼娘,頓時渾身一個激靈,立刻放下手中這壇美酒。
葛斌的祖籍是紹興的,在他們那裡有一個傳統,紹興人家裡生了女兒,等到女兒滿月的時候,就會釀上美酒,埋于地下,等到女兒出嫁的時候再取出來招待親朋,這美酒也因此而得名“女兒紅”!
有錢的人家會釀造數壇美酒,但窮苦的人家往往隻會釀上一壇,并且害怕遺失,還會在壺口刻上女兒的乳名和生辰。葛斌生在農戶之家,親朋故裡都不富裕,所以他便知道了這個,流傳于窮苦紹興人家,不成文的規矩。
丁未初七,是萬曆三十五年,如今萬曆三十九年的初春剛過,這個乳名幼娘的女孩,應該剛滿四歲,還遠遠沒到嫁人的年紀,這壺酒也自然是不會被拿出來宴請賓客的。
酒都是主人家自己埋在院中的,這裡又是廣州城,紹興人本就不多,知道這個習俗的人就更少了,被盜挖的可能性也不高。
那麼擺在他面前的,似乎隻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這壇女兒紅,已經失去了它存在的意義,是主人親自拿出來的。
再結合連日來廣州發生的大災,答案呼之欲出,這個小姑娘和他的妻子,他的兒子一樣,都沒挨過這場瘟疫。
這家的男主人卻和他一樣,都僥幸的活了下來,還把這壇意義非凡的女兒紅拿出來用來援助營中的他們。
葛斌的腦中,一瞬間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家人,他仿佛看到了城裡城外無數還活着的人的面孔,看到了他們失去親人時,那種無助的悲痛,那種絕望.....
“葛大人?”史青看到盯着酒壇出神的葛斌,疑惑的喊道。
在他的叫喊聲中,葛斌這才回過神來,他望着手中這壇女兒紅,緊緊地攥着壺口,另一隻手輕輕撫摸上面刻着的名字,好像這個名字是他那可憐的兒子一樣,雖然他們并無任何關系。
葛斌歎了口氣!重新坐回在椅子上,一臉嚴肅。
“史捕頭,酒你拿回去給受傷的人用吧,我這點小傷不需要。”
“外面的大人有什麼交代傳來嗎?你速速說來。”
在史青的眼中,此時的葛斌一掃之前的頹廢,眉目中也沒有了剛剛的那種渙散無神,反而雙眼如炬,整個人散發着一種莫名的氣勢,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腦中一下子想起了,在突然設立的停放站中的一封信件,連忙從懷中掏出遞給了葛斌。
葛斌拆開信封,逐條翻閱長長的信件,他的眉頭越看皺的越深。而在一旁的史青見到他的面色不好,也不敢輕易插話。
等到葛斌看完了朱由校寫的這封長信,就把信放到了桌上的油燈中一把火燒掉了。
在史青驚訝的目光中,葛斌說道:
“史捕頭,去吧營中的醫者大夫,還有各部門的主官就叫來吧!”
史青知道一定出了什麼大事,不然瘟疫營現在忙成了這樣,葛大人絕對不會突然把所有的管事都叫來一起開會,他不敢耽擱,立刻跑出去叫人了。
沒過多久,葛斌這個小木屋中就擠滿了人,他們穿着各異,但神情卻不盡相同,都是一臉的疲乏,都頂着副黑眼圈,衣服也都蹭的污漬滿滿。
“各位,本官剛收到了一封興王殿下的親筆信。”葛斌環視了下衆人朗聲說道。
屋内密密麻麻的人,此時卻沒有一個交頭接耳,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們都帶等候着葛斌接下來的話語,等候着來自興殿下的指令,也等候着可能無情的宣判。
所有人都依舊那樣默不作聲的看着葛斌,他們并不擔心,也不懊悔,他們都是自己選擇進入這瘟疫營的,無論因為家人,因為心中醫者之心或是因為其他一些什麼緣由,在他們進來之前,就被告知了那種最壞的結果。
但他們依舊選擇進入了這九死一生的瘟疫營,選擇承擔這種最壞的可能性,此時此刻在這間木屋中的人,都是無畏的!
“王爺下令,外面的親軍後退五百步,以後物資的交割就在營地外兩百步的停放點。并且還增調了五千衛所的府兵,任何未經通報擅自離開營地之人都會被當場射殺!”
葛斌說完目光在衆人身上巡視了一圈,發現大多數人都是面色如常,仿佛事先知道了一般,隻有少數幾個人流露出了一些慌張擔憂的神色,他心中的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諸位,王爺此舉本官沒有異議,相信在做的各位也沒有!現在外面疫情已經得到了控制,如果瘟疫從我們這裡再次蔓延出去!不隻是王爺承受不起!我等更加承受不起!”
“各位,外面幾裡外就是我們世代生活的廣州城!如果瘟疫再次降臨,我們的家園就沒有了!那裡還有着我們許多人的親人,朋友!以及許許多多和營中患者一樣無辜的百姓,我們絕不能讓瘟疫蔓延出去一步!”
“本官決定,從今日起戒嚴瘟疫營,任何人員,如無軍令不得離開營地半步,日夜都會有軍士捕快在營地周圍巡邏!”
說完這番話,葛斌突然振臂喊到:
“但!這不意味着興王放棄了我們!更不意味着我們自己放棄了自己!”
“信件本官已經燒了!接下來這番話,本官隻說一次,你們能聽懂就聽,聽不懂也不要再問,本館不會承認!興王更不會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