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濯纓頭疼:“還打什麼,這又不是人類,你就算再打上個十年二十年,把自己累死了也打不倒它的。趕緊出去,外面的人都等好久了。”
她看了這麼久也算是看出來,泥黎陰兵其實根本不會所謂的武功招式,它們靠的是純粹的力量和速度。雖然遠遠超越一般人類,但對于绮裡晔這種極高的武功來說,倒也不是壓倒性的存在。
這樣一對一地打,短時間内固然奈何绮裡晔不得,但關鍵是泥黎陰兵永遠也不會被打倒,不會疲倦,不會停下,隻要命令沒有撤回,它就會一直纏鬥下去。但绮裡晔卻是活生生的皿肉之軀,武功再高,遲早也會有體力耗盡的時候,到最後赢的必然是泥黎陰兵。這才是它們真正可怕的地方。
绮裡晔饒有興緻地盯着那個泥黎陰兵甲胄裂縫中露出來的黑暗:“你說它身上這層甲胄下面是什麼?”
“你該不會想把人家剝光了看吧?”
水濯纓一陣毛骨悚然。從那個通靈師的墓室裡的壁畫來看,泥黎陰兵剛剛從陰間走出來的時候,全身灰撲撲的,估計是因為沒人看清楚過它們,所以畫師才會用這麼虛的筆法來畫。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它們那時絕對不是現在這副金光閃閃的威風模樣,身上的甲胄應該是蚩羅族後來給它們裝上去的。
這可是傳說中從陰間來的東西,天知道甲胄下面長的是什麼鬼樣子,如果隻是一團黑暗還好些,就怕比想象中更恐怖或者有危險,那還是别看為好。好奇心害死貓。
“罷了。”绮裡晔終于還是放棄了,“現在沒時間,以後再慢慢看。”
“那個……”
水濯纓十分别扭地轉向那個泥黎陰兵,那感覺就像是在跟一具屍體說話一樣,給它下命令的時候還不覺得,但這種人類的正常交流,就感覺很奇怪。
“你身上壞掉的甲胄應該會自己修複吧?”
所有泥黎陰兵身上的甲胄都是金光閃閃嶄新完好的,蚩羅族以前沒少讓它們出去征戰,就算泥黎陰兵本身不死不滅,但這麼多年下來,身上的甲胄也應該破爛不堪了才對,不可能是這麼一副嶄新的樣子。
那個泥黎陰兵居然真的有跟人交流的能力,微微地點了點頭。
“還知道點頭啊。”水濯纓覺得十分有趣,“來,給我跳個舞看看?”
泥黎陰兵:“……”
雖然绮裡晔跟泥黎陰兵打了一場,沒分出個勝負來,但水濯纓至少知道了绮裡晔也奈何不得泥黎陰兵,頓時膽氣就壯了許多。
這還隻是一個泥黎陰兵,雙方就打得不相上下,她可是還有三千陰兵呢,一起上的話,壓都能壓死他。以後她一定要留一小部分陰兵在自己身邊,绮裡晔再把她在十九獄裡面一關就是好幾天,她就讓泥黎陰兵拆了十九獄,把他也扒光了衣服綁在那些喪心病狂的道具上面,拿根小皮鞭在他的面前晃來晃去。
這場面,想想就有點小激動呢。
原路返回出蚩羅墓很快,幾個時辰後就到了外面,水濯纓和绮裡晔分頭忙碌,到了晚上的時候,才有人過來向水濯纓禀報,說楚漓已經醒了。
水濯纓立刻便去了營地裡楚漓的帳篷。在門口看見聿凜守在那裡,她現在對聿凜也生不起氣來,看他那副憔悴不堪的模樣,隻能歎了口氣,沒對聿凜說什麼,先進去跟楚漓聊聊再說。
楚漓正披着一身薄薄的衣裳靠在床頭,怔怔地盯着帳篷裡面不知道哪個點,在那裡發呆。水濯纓進了帳篷,楚漓才反應過來,勉強對水濯纓笑了一下,臉色十分蒼白。
“你現在是不是很忙?要是沒空的話,還是等閑下來了我們再說話吧。”
“我沒什麼要緊事。”水濯纓搖了搖頭,“先過來看看你。”
楚漓真的是整個兒變了一個人。水濯纓其實還是更喜歡她以前的樣子,那才是她真正的性格,但人終歸是要成長的,不可能永遠不變,在得到一些東西的時候,就注定會同時失去另外一些東西,比如年少時的飛揚意氣和如火性情。
“你要是願意的話,能不能說說你跟聿凜是怎麼回事?”
水濯纓最想知道的,就是這半年以來楚漓跟聿凜都發生了什麼。聿凜上次的信上雖然有提到,但說得太過簡略,他們的事兒肯定不是一句兩句話能說得清楚的,看了更加一知半解。
楚漓在那裡沉默了半天,沒有回答,水濯纓以為她不想說,正要換話題,楚漓卻終于開了口。
她說得很慢,從前年過年時齊妃生病開始說,一直說到現在。說的時候語調一直很平,像是在叙述一件跟她毫不相關的事情,不帶什麼感情,或者更确切地說是一直在壓抑着感情。
但說到她被聿凜囚禁的時候,卻是一句話帶過去的,而且語速很快,仿佛那段往事她根本不想提起,一說到就是勾起她最可怕的回憶。
這些話說了很長時間,水濯纓聽完之後,也是什麼都說不出來,隻能歎了一口氣。
這兩人的事情,果然糾結。
一開始的時候,聿凜對楚漓苦追不舍,用盡手段,楚漓後來對他有了好感,或者可以說也愛上了他,隻是愛得遠沒有那麼深,但是因為聿凜的一片真心,最終還是答應了嫁給他。
他們的感情是不對等的,而楚漓又太有原則,這是他們開始時矛盾的原因。
換做是她和绮裡晔的話,他們兩人彼此深愛彼此信任,也都不是太在意什麼名分的人。哪怕绮裡晔繼續當皇後她當貴妃,頂着這種奇葩名分繼續過下去,她都沒什麼不能接受。绮裡晔納個妃嫔什麼的,她隻會為那女子落到魔鬼的手中而滿懷同情憐憫,就比如那次烏坦可汗薩爾勒送了四個美人給绮裡晔,她就是在旁邊看熱鬧不嫌事大。
但楚漓不像她近墨者黑,跟不正常人士待得太久,自己也變得不正常起來。楚漓的觀念還是一般現代女子的觀念,絕對不能容忍丈夫跟别的女子有名分,哪怕隻是有名無實。
這一點他們其實都沒有錯,這時候他們的感情還沒有破裂,如果齊妃和莫秀容的事情能解決的話,楚漓肯定願意回去,他們還是可以繼續在一起的。
但到了他們和離之後,聿凜因為看見楚漓要豢養其他美少年,一怒之下毀了承諾把楚漓強行帶回去,才是真的導緻了他們的感情走上岔路。
其實照聿凜的觀念來看,他是一個傳統古代男人,就算是和離了,也無法容忍曾經屬于自己的女人一轉身就投向别人的懷抱,尤其是在他們對彼此都有感情,隻是被客觀情況所阻的情況下。他會覺得楚漓是背叛了他,因而憤怒失控,這也不奇怪。
然後這條岔路便越走越遠。在莫秀容被顧硯之所殺,并栽贓給楚漓的時候,聿凜相信楚漓,但楚漓這個時候遇到機會,還是選擇逃離聿凜,更是加劇了聿凜對她的心寒和憤怒。
楚漓當時不外是兩個選擇,一是留下來把顧硯之的問題解決了,但她跟聿凜之間的感情問題還沒解決,她沒有原諒聿凜還是想擺脫他,而聿凜還是要強行留她下來,他們的矛盾還在;二是她直接逃走,至少可以避免她被關起來,至少她當時是這麼認為的。
以水濯纓的性格,肯定會選擇第一種,但以楚漓的性格,肯定會選擇第二種。她是那種脾氣爆性子烈,受不得拘束也忍不得一時的人,在對聿凜一肚子怨氣的情況下,跟他一刀兩斷是她最迫切的願望。
但是說來說去,不管誰更占着理些,聿凜後來囚禁着楚漓,甚至把她關到她最恐懼的幽閉石室之中,逼得楚漓割腕假死,那是實實在在太過分的行為。
她說不準绮裡晔會不會有一天也這麼對待她,畢竟绮裡晔的喪心病狂天下皆知,占有欲和控制欲比聿凜更加瘋狂百倍。但是如果這種事情真的發生,那也是踩到了她的底線,她絕不會輕易原諒绮裡晔。
自然,聿凜現在是在贖罪,而且已經做到了他能做的極緻,至于他這贖罪有多大的用處,那就看楚漓自己了。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水濯纓隻能問這個,“優昙婆羅花兩三天内就能送到,你的身體很快就可以恢複了。想留在東儀的話也可以,我們還能經常見面。”
東儀有她在,肯定是會照應着楚漓的,雖說楚漓也不是那種要她護着的人,但需要的時候幫幫忙總沒有問題。
“我想到處去走走。”楚漓搖搖頭,“去哪裡都有可能,過一段時間再看看要不要回到東儀來定居。”
經曆了這麼大的事情,現在心裡肯定又堵又亂,出去散散心也好。水濯纓問道:“要不要我借一些暗衛給你?”
“不用。”楚漓說到這裡,臉上微微露出不自然的神色來,“聿凜說要派暗衛跟着我……”
水濯纓這一下倒是有點意外。雖說聿凜現在肯定不會再囚禁和監視楚漓,但身邊跟着他的人,總還是會感覺膈應。楚漓既然答應了,這就說明,她對聿凜并沒有那麼抵觸。
人心都是肉長的,一個錯誤能不能被原諒,因人而異。楚漓能把優昙婆羅花和泥黎陰兵給聿凜,并不隻是為了還清聿凜救她性命的恩情,她對聿凜其實并非毫無感情,隻看聿凜能不能解得開她心裡這個結。
“那也好。”水濯纓趁勢加上一把火,“他派給你的暗衛肯定不比我們的差。在蚩羅墓裡的時候,他為了向我們換最後一朵優昙婆羅花,都向我們跪了下來,把你的性命看成這樣,要他派什麼樣的高手在你身邊他都能做得到。”
她不會故意去撮合他們兩人,但總還是希望他們能好起來。楚漓這種性格,在明知道有一個人在她背後默默守護和付出的情況下,讓她心安理得地抛棄聿凜去尋找第二春,不但她夠嗆能做到,水濯纓也不能這麼勸她。
聿凜有不好的地方,但人非聖賢,世界上的人哪兒有完美的呢。绮裡晔鬼畜變态成那樣,他們之間也不是從來沒有過摩擦,可是有摩擦才有磨合,感情總是在相互之間的諒解、包容和妥協中一路走下去,夫妻之間,甚至人跟人之間的相處本來就是如此。
她把事實叙述出來,至于對此要怎麼想,那就是楚漓的事情。
楚漓在聽到聿凜對水濯纓兩人下跪的時候,微微一震,随即沉默下來,又是半天沒有說話。
水濯纓把話說到這裡就夠了,再多說下去反而過頭,站起身來:“時辰也不早了,你好好休息。這裡現在實在太亂,不是養病的地方,優昙婆羅花會送到燕嶺外面的一個小村子裡,那裡比較清靜。你明天出燕嶺,到那裡先把身體養好了,以後想出去走走再出去。”
其實這些事兒都不用她來操心,有聿凜在,他自會照顧好楚漓。
楚漓答應了,水濯纓再囑咐了伺候她的侍女兩句,便出了帳篷。
聿凜仍然在帳篷外面。他一直跟帳篷隔着一定的距離,沒有去聽帳篷裡面的聲音,不過那副樣子,一看就是極為牽挂帳篷裡面的情況。
水濯纓本來想回去的,見到聿凜,還是過去說了一句:“北晉皇,我在楚漓面前可是幫你說好話了,她現在至少不抵觸你,你以後表現好些,跟她和好也并非全無希望。要是再錯待她的話,不說她如何,我先帶兵踏平了你們北晉。”
聿凜低聲道:“多謝東儀皇後,我不會再犯第二次錯。另外,我答應過可以用任何東西來交換最後一朵優昙婆羅花,你們想要北晉的話,随時可以拿走。”
這還真是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北晉臣民們要是聽說他們的皇帝就跟送一顆大白菜一樣,拱手就把整個國家随随便便送了出去,估計全都得揭竿造反。
水濯纓大概能猜到聿凜是個什麼想法。人被身份所累的時候,身不由己,總是會受到很多限制,失去很多自由。聿凜作為北晉太子的時候,為了隻娶楚漓一人就已經費盡周折,現在成了皇帝,更是無數人盯着他後宮的位置,更是百般艱難麻煩。
他現在一門心思都在楚漓身上,自然覺得這皇位就是個累贅,巴不得幹脆甩脫出去算了。
這其實也沒什麼,坐在天下至高無上的位置上是一種活法,歸隐江湖逍遙自由,無名無利一身輕又是另外一種活法,并無優劣之分。
不過水濯纓不像聿凜,現在沒法同樣随随便便地做這個決定:“這個之後再說,你先把楚漓照顧好了,我們也沒說非要你的北晉不可。”
一個國家吞并另外一個國家,就算那個國家是人家皇帝甩包出去不想要的,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聿凜願意無條件投降,北晉底下的臣子百姓未必全部願意,到時候必定會引起起義、反叛和動亂,甚至可能仍然會引起戰争,東儀作為征服者一方,這邊的局勢也會跟着一起動蕩。
東儀現在自己的事情都一大堆,蚩羅墓需要處理安頓,還有西陵那邊的戰事也已經僵持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時候本來就忙得要死,哪有空去吞并北晉。
水濯纓回到她和绮裡晔所住的營地裡面,一問绮裡晔這事,绮裡晔的想法跟她也是一樣的:“現在肯定先不用,以後我們跟西陵交戰的時候,向北晉借一批軍隊過來倒是有必要。”
“那以後還要不要?”
“以後以後再說吧。”绮裡晔回答得很随意,“其實我是沒有多大興趣,北晉的疆域有東儀兩倍大,人口也比東儀更多,又不是說吞就吞的小國,麻煩得很。就算最後吞并下來,東儀一個國家的政務就已經夠多了,再加上一倍的量,要多花我多少時間精力。”
水濯纓鄙視他:“你每天批奏折的時間最多也沒見你超過兩個時辰,我們那個世界裡還有八小時工作制呢,你一個當皇帝的,多這麼點工作量就不樂意了?”
绮裡晔懶洋洋地:“那對我又沒有什麼好處,我為什麼要樂意?”
水濯纓失笑:“這怎麼叫沒好處,古往今來當皇帝的不都有最中二的野心,畢生夢想就是一統天下征服世界,你難道就不想?”
“不想。”绮裡晔理所當然,“我要是去一統天下,還有什麼時間收拾你?”
水濯纓:“……滾!”
……
楚漓在第二天離開蓮花峰,兩天後優昙婆羅花就送到了燕嶺外面的村子裡。水濯纓讓白翼過去教楚漓怎麼服用優昙婆羅花,直接吃下去固然是可以,但配合其他藥物一起服用的話,效果會更好更穩妥。
水濯纓和绮裡晔在蓮花峰也沒有待太長時間。主要是水濯纓實在太想她的兩隻包子,盡管隻分開了兩個月,感覺就像是二十年一樣。寶寶這麼小的時候就長時間離開他們,已經讓她覺得十分愧疚,再拖下去的話,她感覺自己簡直不配當媽。
蚩羅墓這邊的事情,之後就靠傳信了,實在不行,大不了再把绮裡晔趕過來一兩趟,反正她是絕對不要再丢下兩個寶寶。
他們離開燕嶺的時候,經過燕嶺外面楚漓養病的那個村子,楚漓這時候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準備離開,隻是在等着他們出來向他們告别。
“你自己保重。”水濯纓說,“在外面遊蕩累了就回東儀,這裡一直是你的故鄉。”
楚漓笑了一笑。她的氣色已經完全恢複到了健康的樣子,但是整個人的氣質卻完全不一樣了,比以前沉穩得多,不再是那種沒心沒肺的大條感覺。
“放心,我隻是出去散散心而已,沒打算一輩子浪迹天涯,會回來的。你們也保重,下次我再去看你們的兩個寶寶,到時候給他們帶禮物。”
她就帶着一個丫鬟和一個車夫,離開了村子,走的是南邊的方向。水濯纓沒有見到聿凜,想來這種場合他也不會出現,不過以她的眼力,還是看到了幾個頂尖身手的暗衛,在後面跟上了楚漓的馬車。
水濯纓要走的是東邊,跟楚漓不順路,就在村子外面目送她離開。
以她對楚漓的性格了解,楚漓這一去應該不會去很久,但是回來的時候會是個什麼情況,那就看聿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