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咧嘴一笑。“我就知道先生有擔當,敢為天下先。”
蔡邕繃着臉,不苟言笑。“你别急,我還有一個條件。”
孫策眨眨眼睛,笑容依舊。“你說說看,隻要是我能辦到的,一定盡力而為。”
“你應該知道我要說什麼。”蔡邕緩了語氣,籲了一口氣。“從洛陽到長安,已經有一半典籍毀于兵火,這剩下的一半還是王子師的功勞。我不想看着這樣的事再來一遍。秦燔詩書,項羽燒秦宮,先賢典籍百不存一,今古文之争因此而起,幾百年都沒争出個勝負。将軍,既然你這麼看重真相,這些典籍就值得你拯救。這些宮裡收藏的秘檔、公文一旦毀了,就沒人知道真相了。”
孫策撓了撓頭。“先生,朝廷有沒有說,他們怎樣才肯出借這些典籍?他們要是太過份,那我可不能答應。說實話,我不相信他們敢燒了這些典籍,我願意和他們交易都是為了先生,希望先生能在有生之年完成這部巨著。先生,這應該是一項德政吧?将來你為我作傳,可不能忘了這一筆。”
蔡邕“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瞪了孫策一眼。“還說你不怕?”
“你寫真的,我當然怕。正因為怕,我才不敢肆意妄為。史書的作用不就這個麼?如果你們亂寫,我就沒必要怕了,不管是軟的還是硬的,你們都不是我的對手。”孫策挑挑眉。“先生,我比你年輕喲,你要是敢亂寫,别怪我……嘿嘿,你懂的。”
蔡邕哭笑不得,蔡琰也不知道如何應付。她平日所接觸的都是文質彬彬的讀書人,縱使是軍中将領也沒人會在她面前放肆,即使孫策本人和她說話也是很客氣的,忽然看到孫策和蔡邕耍賴撒潑,甚至出言威脅蔡邕,她束手無策。
“嗯咳!”蔡邕強作鎮靜。“這麼說,你願意交易了?”
“我從來沒說過不願意啊。隻是交易嘛,總得一個漫天要價,一個就地還錢,你說對吧?先生你在襄陽著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可能不知道情況。回頭你問問你女兒、女婿,就知道我背了多少債,最近手頭的确有點緊,不敢亂花錢。”孫策看了一眼外面的周瑜,故意壓低了聲音。“周公瑾要攻取益州,你知道嗎?先生,這件事你會不會記在史書裡?”
蔡邕的臉頰抽了抽,把頭扭了開去。“呃,昭姬啊,有幾句話,我想跟你單獨談談。”
孫策大笑,擺擺手。“行行,你們父女倆說悄悄話,我就不打擾了。”他推開車門,招了招手,郭武牽着坐騎過來,孫策直接跳上馬背,輕挽缰繩,和周瑜并肩而行。周瑜看看他,笑道:“怎麼說得好好的,突然出來了?”
“被老先生趕出來了。”孫策抹抹鼻子。“公瑾,這件事你怎麼看?”
“典籍?”
“嗯。”
周瑜回頭看了一眼馬車,輕挽馬缰,坐騎停住腳步,和馬車漸漸遠離。“我覺得你說得對,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錢糧難得,不能用于資敵。如果有可能,最好不用錢糧交易,如果能找一種他們急需,又無法用來作戰的物品,那就再好不過了。”
“公瑾,你這樣很危險啊。”孫策伸手拍拍周瑜的肩膀。“你就不怕蔡公将來在史書裡對你不利?還是說你娶了昭姬,有恃無恐?”
周瑜不動聲色地晃了晃肩膀,想将孫策的手晃開,不料孫策的手就像粘在了他肩膀上一樣,怎麼也甩不脫,偏偏又沒有一絲用力的迹象。周瑜很驚訝,半晌才明白過來。“文子俊所言不虛,你這空手入白刃練得真好,已入化境了。”
“過獎,過獎。反正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孫策微微一笑,用力捏了捏周瑜的肩膀,收回手。“公瑾,我知道你精通兵法,但山地叢林作戰兇險異常,生死隻在瞬息之間,變生肘腋是常有的事,大意不得。當初若不是仲康,我說不定就死在太史子義箭下了。益州山地比丹陽更險,你要做好充分的準備,多花一點時間沒問題,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
周瑜點點頭,悶悶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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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陽。
袁譚翻身下馬,幾步趕到楊彪、袁夫人面前,深施一禮,隻喊了一聲姑父、姑母,眼淚就湧了出來。楊彪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袁夫人扶起袁譚,看着他身上的孝服、消瘦的面龐和充滿皿絲的眼睛,露出不忍之色,怒意也散了大半。
“顯思,你還好嗎?”
“有諸位叔伯輔助,顯奕支持,情況還算穩定。”袁譚再次拱手施禮,又走到袁權面前,深施一禮。“妹妹能來,我感激不盡,當初在平輿時多得妹妹照顧,今天能有機會回報妹妹,略盡地主之誼,是我的榮幸。”
袁權還禮,從容說道:“兄長知恩圖報,自是好的,隻不過照顧你的是孫将軍,如果不是他,我也沒有機會關照你,你也沒有機會做東道主。”
“是,是,我這條命都是他救的呢。”袁譚抹着眼淚,強笑道:“隻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将來如果在戰場上再遇,萬一上天護佑,給我報仇的機會,我會還他這個人情。”
袁權嘴角微挑。“兄長,你孝心可嘉,不過我建議你還是不要有這種想法,免得舊債未去,又添新債。”
袁譚尴尬地笑了笑。“妹妹說得有理,伯符勇冠天下,我的确不是他的對手。不過父仇不能不報,隻能盡力而為,還請妹妹見諒。”
“行,我會轉告拙夫,讓他等着你,也希望你不要讓他失望。”袁權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楊彪。“既然你這麼有孝心,看來姑父此行要白費辛苦了。兄長,你不要用擔心,還是想想怎麼回答姑父吧。”
袁譚打量着袁權,一聲輕歎。“可惜妹妹是個女兒身,否則……”他擺擺手,強笑道:“不說了,妹妹且上車,到邺城再說。”
袁權轉身上了車,又拉開車窗,眼神譏諷地打量着袁譚。“不是女兒身又如何,同父兄弟尚且不能同心,還能指望從兄弟斷金?兄長,你若真想像個大丈夫一樣與拙君一戰,還是從大處着眼,别把心思用在這些雕蟲小技上。要不然他勝之不武也就罷了,白白冒着生命危險,救你于泥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