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城東北二十餘裡有個胡市,地方不大,方僅兩百餘步。臨時設市,所以沒有市牆,也沒有市肆,基本是自由堆放。胡人也沒什麼精細的貨物,大多是一些皮貨、山貨,另外還有一些馬匹。
劉備對馬匹尤其關心。趙雲帶了五百餘騎來,戰馬的消耗就成了他必須考慮的因素。五百名騎兵最少需要六百匹戰馬,如果考慮到急行軍的消耗和戰損,這個數量還需要進一步提高。如果能有一千匹戰馬,他就能保證這五百騎士的戰鬥力了。
稍稍看了一眼,劉備就有些失望。胡市上雖然有馬,但都不是什麼好馬,僅有三成堪作戰馬,剩下的大多是普通騎乘馬,有一些甚至隻能拉車。劉備向鮮于輔請教這些馬的價格,鮮于輔有些遲疑,過了一會兒才說,這些馬價格都不低,好的要五六千一匹,差的也要三四千。不過為了鼓勵交易,胡市是不收稅的。
鮮于輔說得很隐晦,但劉備聽懂了。這些胡市都是安撫胡人的,相當于送錢。
劉虞就在胡市中,正和幾個烏桓人站在一起說話。他又高又瘦,頭發花白,穿着一身布衣,比市中的商人還要樸素幾分。得知劉備從長安來,他随即問起他派往長安的使者田疇和鮮于銀。劉備很驚訝,他在長安時間不短,張飛還和很多人比武較藝,卻沒聽說田壽和鮮于銀。
劉虞沒有再問,随即請劉備到當作公廨的帳篷裡就座,接了诏書。他捧着诏書,長籲短歎。鮮于輔向劉虞轉達了劉備剛剛在路上說的話,劉備也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願意協助劉虞勸阻公孫瓒,恢複幽州的安定,并主動請纓,願往涿郡面見公孫瓒,傳達朝廷诏書。
劉虞表示感謝,便讓鮮于輔送劉備去驿館休息,明天起程去涿郡見公孫瓒。
劉備感覺到了劉虞的敷衍,卻也無可奈何,隻得趁鮮于輔送他出門的時候,再次向鮮于輔表示他的一片誠意,請他代為轉達。鮮于輔送走劉備,回到劉虞身邊,問起劉虞對劉備的觀感。
劉虞思索良久。“元弼,你知道我子劉和被袁紹扣在邺城吧。”
鮮于輔點點頭。“知道,袁紹還不肯讓他回來?”
“我現在要說的不是這件事,我說的是劉備。犬子雖然不能脫身,卻時常有書信來,曾經提及劉備。一年之間,劉備附陶謙,歸袁紹,又降孫策,幾次反複,此人恐怕不能信啊。”
劉虞将他了解的情況說了一遍。劉備奉诏而來,就是為調解他和公孫瓒的矛盾,所以劉備的表态說明不了什麼問題。但劉備與公孫瓒是同門,他對劉備的主動示好不太相信。
鮮于輔皺着眉頭,半天沒說話。他對劉備了解不多,如果劉虞不說,他還真不知道這些情況。他仔細斟酌了一會兒,又勸道:“使君,我覺得正是如此,劉備方可用。他背公孫瓒在前,現在就算想重歸公孫瓒麾下,以公孫瓒的性格,恐怕也無法接受。他要想在幽州立穩腳跟,隻能與使君共進退。”
劉虞苦笑道:“我知道他可用,我隻是擔心他不可靠。萬一他臨陣倒戈,奈何?”
“我以為可能性不大。”
“為何?”
“欲知其人,先觀其友。趙雲是常山人,他能糾集五六百騎,舉家追随劉備,劉備必有可取之處。觀劉備之前行徑,的确有輕于去就之病,但他出身單微,急于建功立業,公孫瓒雖然是他的同門師兄,卻置他于田楷之下,可見沒有重用之意。陶謙雖益其兵,卻隻是拿他當鷹犬。袁紹高門,恐怕也不會把劉備當回事。劉備降孫策乃是戰敗,并非倒戈,不可等同視之。觀劉備所為,縱有小節不謹,并無大惡。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劉備若能投效使君,也是人心所向,對使君有利。”
劉虞撫着胡須,沉吟半晌,覺得鮮于輔說得有些道理。劉備的身份特殊,不管他是真的還是假的,對公孫瓒都是一個打擊。
“依元弼之見,如何安置劉備為好?”
“不妨讓他先去見公孫瓒,觀其所行。若他與公孫瓒交惡,則置他于漁陽,為使君左臂。若他與公孫瓒暗通,則置他于樂浪,讓他去撫慰高句麗。待使君平定公孫瓒後,再視其順逆決定用舍。”
劉虞點點頭,輕笑一聲。“元弼此計甚妙。”
――
沈直走進孫策的大帳,躬身行禮。孫策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轉回面前的公文上。
“伯平,坐。”
沈直應了一聲,在一旁的席上入座,雙手遞上一份文稿。這是盛憲用兩天時間寫出來的文章。盛憲自己不好意思來,讓沈直來。沈直推脫不掉,隻好硬着頭皮來見孫策。他看過這篇文章,覺得盛憲态度很端正,文章寫得也很好,隻要孫策不是故意刁難他,應該會滿意。
孫策接過文稿,看了一眼便扔在一邊。他一手據案,一手捏着眉心。“伯平覺得如何?”
“呃……”沈直暗自叫苦。孫策這不是為難人麼,他能評盛憲的文章,而且是這種文章?
孫策瞥了沈直一眼,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他是你的長輩,你不方便評論。我也知道,以他的身份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已經難能可貴,你大概從中出力不少。不過很遺憾,這篇文章治标不治本,無法讓我相信他會真的改弦更張。他隻是為保命而委曲求全,将來一有機會,他還會背道而馳。伯平,你希望這樣的事再來一遍嗎?”
沈直心中一緊,忽然明白了孫策的用意。這一次盛憲本來必死,是孫策看在沈友的面子上給他一個機會,讓他來勸盛憲。如果盛憲不能真正從内心深處放棄與孫策為敵的心思,他們将來遲早還會發生沖突。有這個危險存在,孫策就算不殺盛憲,也不會用他,當然也不敢放手用他沈直。
但他真不知道孫策需要什麼樣的文章,這麼猜什麼時候才能猜到結果?沈直心一橫。“還請将軍指教。”
孫策打量着沈直。“你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沈直很尴尬。“直愚昧。”
孫策搖了搖頭,輕笑一聲,透着一絲遺憾。“伯平,我聽說你在固陵受到郭異、王晟輕忽,可有此事?”
沈直窘迫不堪,讪讪地幹笑了兩聲。
“你難道不覺得這種事很詭異?大戰之際,這些人居然還頑固的輕視武人,他們哪來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