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雍剛吃了一個悶虧,心裡還沒緩過勁來,一時沒搞明白郭嘉在打什麼主意,不敢輕易接話。他咂了咂嘴,打了個岔。
“我知道來得冒昧,祭酒又不飲酒,可是連茶都沒有一口,是否有違待客之道?”
郭嘉哈哈一笑。“你還知道來得冒昧?如果不是故人,今天别說茶,你連船都上不了。”嘴上說着,還是安排人準備茶水。他和簡雍說了幾句閑話,讓簡雍有個緩沖的時間。
等茶水煮好,倒入杯中,簡雍端起杯子呷了兩口茶,心情總算平複下來。他仔細權衡了一番,試探道:“祭酒剛才所言,是真心話嗎?”
“真不真,你自己可以判斷嘛。”郭嘉放下茶杯,下指交叉,置于腹前,似笑非笑地看着簡雍。“你我都清楚,涿郡擁有幽州最好的耕地,失去涿郡,幽州門戶已然洞開,堅持不了太久。不把袁譚趕出去,幽州遲早是他的。”
簡雍喝着茶,沉默不語。
郭嘉頓了頓,接着又道:“本來呢,我們是準備親自動手,先收拾劉玄德,再收拾袁譚。現在劉玄德願意聽從号令,自然該考慮聯手奪回涿郡的事了。涿郡是幽州的涿郡,落在袁譚的手裡算怎麼回事?”
“吳侯計劃如何奪取涿郡?”
“那要看你們願不願意配合,又怎麼配合了。我們初步有兩種方案:一是你們主攻,我們負責牽制。太史慈雖然去了遼西,但青州前線力量并沒有減弱,不僅調來了徐琨接替太史慈,吳侯也親至戰場,絕非袁熙能夠抵擋,袁譚必然要抽調重兵回防。如此一來,南北夾擊,你們就有機會奪回涿郡,還幽州完璧。”
簡雍點點頭,卻沒有說話,隻是看向郭嘉的眼神有些迫切。孫策親至,袁譚壓力很大,這的确是奪回涿郡的好機會。可他不敢輕易表态,誰知道這是不是一個陷阱?
“如果你們不願意配合,我們還有另一個方案。”郭嘉接着說道:“我們與幽州刺史張則合作,由易水入涿郡,或者由漳水入渤海,切斷袁譚的後路。你們不用參戰,隻要提供泉州倉的糧食就行。你也知道,青州打了這麼多年,早就荒了,根本供不起這場大戰,如果從江東運,消耗也未必太多。這是幽州的戰事,你們不肯出兵,出點糧總沒問題吧?”
簡雍沒有直接回答郭嘉的問題。“奪回涿郡之後,吳侯欲派何人主政涿郡?”
“既然與張則合作,涿郡太守的人選自然由張則決定。”郭嘉無奈地攤了攤手。“涿郡的位置太敏感,我們不宜介入,以免橫生事端。”
簡雍暗自松了一口氣,同時心動不已。郭嘉也許有表演的成份,但孫策暫時還沒有搶占涿郡的計劃應該是事實。這不是他沒這野心,而是形勢不允許。涿郡不是遼西,夾在劉備與袁譚之間,又遠離海岸三百餘裡,孫策就算想占也未必占得住,一時僥幸得手也會陷入纏鬥。對依靠水師跨海作戰的孫策來說,這不是一個好的選擇。若非如此,太史慈就不是去遼西,而是去涿郡了。
“張則之前依賴鮮于輔等幽州世家,鮮于輔等人陣亡後又與閻柔等人勾結,閻柔和烏桓人關系密切,和袁譚也有來往,涿郡交給張則和交給袁譚有什麼區别?”簡雍故意輕笑一聲:“你别忘了,鮮于輔等人都是死在公孫瓒手中。”
郭嘉皺着眉,沉吟片刻。“你有合适的人選嗎?”
“關羽久在良州,兵精糧足,也許可以率部參戰。當初在九江,他就曾為吳侯效力,如今他的父親還在襄陽,一直感激吳侯的關照。如果能有機會與吳侯并肩作戰,助吳侯一臂之力,他應該不會拒絕。”
郭嘉想了想,點頭贊同。“倒也是個選擇,值得考慮。”
簡雍嘴角挑起一絲不經意的淺笑,一瞬即沒。
——
郭嘉和簡雍談得順利,随即向孫策做了報告。孫策終于肯見簡雍,設宴款待。兩人相見甚歡,誰也不提之前不愉快的事。孫策問起劉備等人的近況,尤其說到劉備與麹義的那一戰,贊不絕口。
“我與麹義交過手,雖然最後僥幸取勝,但此人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孫策如此評價麹義。“玄德能擊退他,進步斐然,我甚是欣慰。”
簡雍滿面春風。“能得君侯一贊,玄德也是榮幸。說起來,這也和君侯的提攜分不開。玄德常說,他能有今日,都是效仿君侯,就連回到幽州打拼也是拜君侯點撥呢。”
孫策笑了,斜着眼看着簡雍,猶豫了一會。“承蒙憲和謬贊,可我卻不敢掠美。”
簡雍拱手道:“君侯何出此言?”
“邯鄲學步的故事,你聽說過嗎?”
簡雍笑容不變。“聽倒是聽過,就是不太懂。”
“大漢四百年,積弊甚深,但最大的痼疾是什麼?有兩項可能逃不掉,一是處士橫議,讀書人行事偏激,一是土地兼并,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前一項就算了,幽州沒幾個讀書人,可是後一項,幽州也不例外吧?黃巾八州并起,幽州居其一。玄德學我練兵屯田,可是他如何處置幽州世家的?當初在豫州任兵曹從事,對付的就是豫州世家,應該說是輕車熟路,怎麼到了幽州就隻記得屯田練兵,反把這最重要的事忘了?”
簡雍笑道:“君侯有所不知,幽州不比豫州,稱得上世家二字的實在有限,自然不必大動幹戈。”
孫策微微一笑。“如果我記得不錯,鮮于輔就是漁陽人吧?”
簡雍笑得有些尴尬。
“憲和,恕我直言,這就是玄德隻能在漁陽稱雄的原因。他是涿郡人,可涿郡世家何嘗把他當人?依我看,他就安心做個漁陽太守吧,涿郡不是他能吞得下的。”
簡雍無言以對。孫策的話雖然說得難聽,卻是一針見皿。劉備為什麼不接受張則的建議,趁袁譚立足未穩搶占涿郡?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一是擔心損失太大,被張則撿了便宜,二是涿郡人根本不支持他。除了劉氏親族,也就是他和張飛願意支持劉備,比如涿縣大族毛氏就不理劉備,劉備的師門盧氏也是如此,劉備派人去請盧毓,盧毓就是不理他,連門都沒讓他進。
孫策說得沒錯,劉備隻學了個皮毛,沒學到精髓。
——
太史慈的家在縣城外的一座小山上,雖然偏僻,卻很幽靜。大概是因為孔融任青州刺史時比較關照,時常派人來問候,路修整得還不錯。這兩年太史慈在濟南、平原作戰,也隔三岔五地派人回來看望,附近的鄰居都已經适應了他們家門前常有車馬出現。
隻是今天的車馬未免多了些,所以鄰居們紛紛出門觀望,猜測着太史家又來了什麼樣的貴客。
孫策下了車,在太史慈的陪同下上了山,來到茅屋前,見太史慈的母親黃夫人站在門前,加快腳步,上前行禮。
“小子富春孫策,見過夫人。”
黃夫人吃了一驚,趕緊還禮。“君侯駕臨,民婦未能遠迎,死罪死罪。”
“夫人言重了。我與子義雖是君臣,亦是知音,今日冒昧來見,還望夫人莫怪。”
“豈敢,豈敢。”黃夫人含笑打量了孫策兩眼,見孫策相貌堂堂,身材高大,不怒自威,笑容卻燦爛如鄰家少年,讓人一見辄喜。“君侯果然是少年英雄,我兒能為君侯驅馳,不負平生。”
“哈哈……”孫策朗聲大笑,拱手道:“夫人,這是我最希望聽到的贊語,我就卻之不恭了。”
被孫策的笑聲感染,黃夫人也笑出聲來。她從孫策身上看不到一絲傲慢和自矜,而且不是那種裝出來的平易近人,如沐春風。
孫策随即讓甘梅、劉和等人上前拜見。既是登堂見母,如通家之好,這都是例行禮儀,更何況今天還有讓黃夫人挑媳婦的任務。黃夫人對甘梅、甄宓都很客氣,但也隻是客氣而已,看到劉和時卻與衆不同,堅持行了大禮。孫策也沒攔着,劉和的長公主身份對他來說無所謂,對太史慈母女卻有着非同小可的意義,承認了長公主的身份,她的陪嫁宮女才不是普通婢女,官宦出身才有意義,才配得上太史慈的身份。
劉和随即讓越舞等人依次上前拜見,讓黃夫人一一過目。在此之前,黃夫人已經了解了情況,也屬意其中數人,今天見面做最後确定。孫策也和劉和确認過願意嫁給太史慈的人,那幾個意願不是很強的都留在船上,沒有上來,以免尴尬。
黃夫人年近半百,早就盼着抱孫子了,一直未能如願。為了這個原因,她在鄰居們面前都擡不起頭來。突然看到這麼多花枝招展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随便自己挑,雖然臉上還算平靜,心裡卻樂開了花。看看這個也不錯,看看那個也不錯,險些挑花了眼。
費了半天功夫,黃夫人最後挑了兩人,一個是出身京兆杜氏的杜文倩,另一個是出身扶風馬氏的馬雲禮。不得不說,黃夫人的眼光很毒,這兩個人除了出身不錯,相貌、身材出衆之外,更是難得的穩重。杜文倩和杜畿同宗,祖父輩都做過官,馬雲禮和馬雲祿是平輩,雖是扶風馬氏支庶,卻比馬雲祿的皿統更純正,一舉一動都有大家閨秀的教養,往那兒一站就有正妻的範兒。
挑着這兩人,黃夫人非常滿意,舍不得讓她們做妾,便與劉和商量,讓太史慈娶馬雲禮為正妻,杜文倩為平妻,擇吉日成親。
劉和求之不得,征求了孫策的意見後,一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