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躺在大車上,郭嘉坐在一旁。這是一輛半路上征來的四輪牛車,仿南陽産,做工很精緻。寬敞,平穩,最适合運送傷員,保密性還好,孫策躺在裡面,别人根本不知道他死活。
張南和他的部下安安心心的做了俘虜,承擔起了運送傷員、糧草,安排紮營等事務,很是勤勉。他的部下多是招募而來,原本也沒什麼忠誠度可言,隻要有饷有糧,給誰打仗都一樣。不少人還有被孫策俘虜的經驗,也不着急,安心等着孫策遣散或者整編。
盡管如此,孫策保密工作還是做得很好,這麼多民伕和降卒在隊伍裡,消息走漏幾乎是必然的事。事不密則敗,這是做情報工作的基本準則,郭嘉強力要求,孫策也欣然接受。都說兵不厭詐,但是耍詐并不是容易的事,保密工作首當其沖。
為了保密,孫策甚至連郭暾、陳王都沒有通知,知道内情的僅限于陳到、典韋等人。義從步騎圍繞在大軍左右,普通人根本無法接近。
“怎麼接應黑山軍出城?”孫策靠在車壁上,笑得很開心。征戰這麼久,他的确有些累了,現在可以名正言順的泡病号,感覺真不錯。
“不出城,我們入城。”郭嘉搖着羽扇,慢條斯理,兇有成竹。
“入城?”孫策又坐起來一點。郭嘉這個反其道而行之有點意思。
“城裡有近兩萬黑山軍,真要能鼓起勇氣,袁譚根本攔不住。之所以被困城中,還是因為他們被袁譚打怕了,士氣已衰,一心等着别人來救。”
孫策覺得有理。黃巾就是一群烏合之衆,将領不懂排兵布陣,士卒沒經過正規的訓練,最多隻是戰場上用鮮皿積累出來的經驗,很實用,但也很原始,更何況他們敗多勝少,逃跑的經驗多于追擊的經驗,一旦被困在城裡,心頭便慌了,哪裡還有膽氣突圍。有人來救,那當然是求之不得。
想想劉備都能打得黃巾抱頭鼠竄,便可知道現在的黃巾已經堕落到什麼層次,他們現在就是一群流寇啊,哪裡還有當年橫掃天下的氣勢。
郭嘉又道:“黑山軍雖弱,但弱的是将,不是兵,能活到現在的人都不是弱者。若能好好訓練,必成勁旅,再不濟也是屯田的壯丁。這樣的人,将軍願意全部交給朱太尉嗎?”
孫策微微颌首。他當然不願意交給朱儁。朱儁現在一門心思要勤王,有了黑山軍,他肯定覺得自己兵力雄厚,有實力勤王了。而且郭嘉說得對,黑山軍缺的是正規的訓練,士卒的身體素質并不差,調教好了,絕對可以大用。曹操起家,靠的不就是青州兵?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這些人都不能交給朱儁,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果要進城,從哪裡突破?”
“東門。東門守将是程昱,他能得袁譚重用是因為别駕王彧的推薦,但他和袁譚身邊的那些人相處并不融洽。一來他脾氣太剛直,容易得罪人;二來他出身不高,難得劉表、邊讓等名士青眼,矛盾必然不少。論用兵經驗,他也是最少的一個,不為屬下所服。戰陣之上,生死之間,難免指揮不靈。”
孫策想了很久。他基本贊同郭嘉的意見,但他不認為程昱很弱,甚至無法指揮部下作戰。這可是一個狠人,在史書上不僅與郭嘉同傳,而且排在郭嘉前面。他不僅是謀士,還有實際指揮作戰的能力,特别是呂布取兖州時,他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不亞于荀彧。
“不能把程昱當新人對待,有些人,生來就适合為将。”
郭嘉點頭答應。孫策對他很信任,一般很少如此特别提醒,既然說了,必然有他的原因。
“進出之間,我們要讓程昱做出錯誤的判斷,就要裝得像,不僅要和黑山軍裡應外合,還要讓朱太尉配合行動。當然,最重要的是讓城裡的黑山軍準備接應,如果雙方堵在城門口,那就糟了。”
“行,你和子綱先生聯絡吧。另外讓蔣子翼去一趟河東,我怕是不能赴中秋之約了。”
郭嘉笑道:“有緣遲早會見,不必急在一時。”
——
朱儁站在指揮台上,遠眺浚儀城和浚儀城之間的朱靈部大營,黝黑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背在身後的大手握在一起,粗糙的手指互相摩挲着,能清晰的感受到老繭的堅硬。
年過花甲,眼看着這一生就要結束,大漢卻是大亂将起,正是需要他效力的時候。
善水于溺于水,善戰者死于兵,我注定要死在戰場之上。
回想着自己的一生,朱儁心裡沒有一絲驕傲,相反卻有着濃得化不開的憂傷。國難思良将,一将功成萬骨枯,他的名聲背後是大漢連綿幾十年的叛亂。
大漢要亡了嗎,為什麼孫策這樣傑出的年輕人不願意為國效勞,就連孫堅這樣深受國恩的封君都有了私心,找個理由就躲得遠遠的。不讀書真是不行,心裡沒有一點忠孝節義。
朱儁幽幽地一聲歎息,轉身準備下台,卻看到遠處張纮匆匆趕來。他愣了一下,随即又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哀。何止是孫策對朝廷沒什麼感情,就連張纮這樣的讀書人也對朝廷很淡漠啊。
張纮進了中軍,一眼就看到朱儁站在指揮台上,他拾級而上,來到朱儁面前。
“子綱,有什麼事嗎?”
“朱公,讨逆将軍與袁譚大戰,兩敗俱傷,讨逆将軍受了重傷。”張纮一邊說着一邊将郭嘉的軍報遞了過去。郭嘉另外給他寫了信,他知道内幕,卻不能透露給朱儁。
朱儁大吃一驚,随即又覺得有些臉熱。孫策以八千人出戰,降劉備,敗蔣奇,現在又與袁譚大戰,先後牽制了三萬多人,戰功赫赫,現在更因此受了重傷,還有什麼理由懷疑他不肯出力?自己手握三萬餘人,卻拿朱靈沒辦法,豈不是更有怠戰之嫌。
朱儁看完軍報,沉默良久,臉上的熱度也慢慢退了,又恢複了堅毅。
“給伯符回消息,就按他的計劃辦,我會猛攻朱靈,接應黑山軍出城。另外,你……”朱儁猶豫了好久,轉過身,看着張纮。“你告訴他,朝廷暫時不回洛陽,勤王之事作罷。”說完,他一聲長歎,不等張纮答複,匆匆下台。
張纮站在台上,看着朱儁微微佝偻的背影,不禁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