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淳癱作一團。他已經沒有讨價還價的資本,隻能任人宰割。
魏騰沒興趣為許淳說情,倒是對孫策剛才一番話有些感觸。他原本也以為孫策整許淳是要奪許家的産業、土地,現在卻覺得未必如此。孫策在南陽、汝南收了不少土地,也沒聽說引發多少反彈。不管他是不是有意設計陷害,終究師出有名,不落人話柄。
他有一種感覺,孫策這些話是說給他聽的。許淳已經是俎上魚肉,根本不值得他如此解釋。殺雞儆猴,許淳充其量是那隻雞,他和會稽世家才是那隻猴。換句話說,如果他們不像許淳一樣犯蠢,孫策願意和他們合作,不希望兩敗俱傷。
孫策曾說過,願意讓他試守一縣。他這些天配合葛生招募新兵,孫策基本上還是滿意的。這次去吳縣帶上他,也許就是要給他機會做個縣令長什麼。
他不會是想讓我做吳令吧?魏騰忽然一驚。按照慣例,孫策是吳郡人,不能做吳郡太守,就算拿下吳郡也要安排其他人做吳郡太守,或者以郡丞的身份行太守事。孫策麾下勇士很多,能理政的卻不多,拿下丹陽,他隻能讓剛剛二十出頭的陳到做太守。如果拿下吳郡,他就需要一個吳郡太守或者郡丞。孫策和陸康等人關系不錯,但陸康他們是吳人,既不能做吳郡太守,也不能做郡丞或者吳令,隻有他魏騰合适。
魏騰瞅了孫策一眼,正好迎上孫策的目光。看到孫策微微挑起的嘴角,魏騰知道自己猜中了。他一陣興奮,随即又覺得很丢臉。一個吳令而已,大不了一個吳郡太守,至于如此激動嗎?
魏騰調整了一下心情,盡量以平和的口氣說道:“将軍,雖說你與許府君有些分歧,可那個刺客是不是許府君派來的還不能定論,也許隻是一個誤會,你因此發兵攻擊吳縣,怕是不太好吧。”
孫策翻了個白眼,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就算刺客的事暫時沒有定論,那他庇護許家總是事實吧?許家勾結山賊,欲對我不利,我把許淳拿下,他居然派人來讨要。他想幹什麼?”
“将軍生氣情有可原,但也不至于發兵攻擊,這要是傳出去,對将軍名聲不利。”
孫策心中暗笑。魏騰能為他着想,說明态度有所松動了,這是個好的開始,應該鼓勵。他是想拿下吳郡,卻不能急于一時,尤其是太史慈可能就在銅官山的情況下。撤出銅官山隻是虛晃一槍,祖郎還在山裡等機會呢,如果太史慈、陳敗等人想出山奪回陽羨,祖郎會趁機端了他們的老窩。
這時候,他需要一個人去吳縣見許貢,魏騰是一個不錯的人選。
“先生以為該如何處置?”
“有沖突可以調解嘛,如果将軍信我,我願意去一趟吳縣,面見許府君,表明将軍心意。”
孫策故作猶豫,沉吟了良久,才勉強點了點頭。“那就麻煩先生了。我親自送你去,如果許貢肯講理,先生就和他講理。如果許貢想動武,我就跟他動武。先禮後兵,勿謂言之不預也。”他恨恨地說道:“我也是個講道理的人,他不要逼我耍狠。”
魏騰強忍着反胃,躬身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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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後,孫策橫越太湖,在大雷山下安營紮寨。
魏騰帶一個小童,乘一葉扁舟,趕往吳縣。他很自信,也很從容,孫策卻有些擔心,不知道魏騰能不能活着回來。别看許貢出自平輿許氏,和許劭、許靖同族,但他可不是什麼許劭、許靖那種隻會動嘴皮子的書生,他可是個狠角色,一言不合就有可能砍了魏騰。這對他沒什麼壞處,許貢真要殺了魏騰,魏家也不會把仇記在他的頭上,他殺許貢的理由反而更充足。隻是借刀殺人,良心多少會有些痛啊。
唉,我本善良,奈何這世道太亂。
“德祖兄,這就是大雷山,對面那座就是小雷山。對對,你仔細看,能看到一點影子,離此大概有六十裡。”沈友熱情地做起了導遊,向衆人介紹太湖的風光和悠久曆史。“故老傳說,這是舜避丹朱時的漁獵之處,這可比太伯奔吳早多了,比大禹治水還早幾十年呢。”
“真的假的?”楊修不以為然。“都是口耳傳說吧?”
“口耳傳說怎麼了?聖字古文怎麼寫,左耳右口,下面是個王,這麼明顯的證據你都看不見,不是我說你,德祖兄,你啊,就會猜字謎,根本不明白聖人造字的要旨。”
孫策轉頭看着沈友,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不過沈友隻是為了擠兌楊修,并沒有意識到這裡面蘊含的秘密。相比于後世以證據說話的考古學,這個時代的讀書人還沒有考古的概念,書上說的都是真的,文字就算不是倉颉所造了,也是某個聖人創造的,不存在慢慢演變這一說。所以兩千年來,古史就在這些各執一詞的典籍裡打轉,漢人尤甚,不僅信古,而且造古,後世很多神話就是漢人造出來的。
比如盤古化天地。
盤古是很早就有的大神,但盤古化育天地卻是後來才有的事,三國時代才真正成型。在這個時代的知識分子心裡,世間一切都是某個神造的,文字也不例外。他們當然不相信文字有個慢慢演化的過程,也不相信他們所向往的堯舜禹時代還沒有文字,真是結繩而治。
即使是這個時代最博學的古文字學家也隻知道金文,不知道甲骨文。在一些古代青銅器上可以看到金文,而刻有甲骨文的那些甲骨還沉睡在殷墟地下,要等一千八百年後才能橫空出世。他們當然不會知道除了古籍之外還有其他的記載方式,不知道二重證據法,更不知道四重證據法,而四重證據法卻是神話時代考古的重要方法。
孫策暫時還不打算說這些,他知道自己的學問一般,他隻能做個引路人,做不了大師。具體的事還是留給真正的聰明人去做,沒必要事必躬親,把自己搞得非常累。伏筆他早就埋下了,到時候自然會起作用。
楊修忽然說道:“子正,你是吳縣人,知道吳縣有什麼古玉嗎?”
“古玉?有多古,吳王夫差時的算不算?你如果想看的話,我倒是……”
“春秋時代的古玉有什麼好看的,你不是說舜避丹朱嗎,我想看那個時代的。”
沈友啞口無言。楊修哼了一聲,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孫策。孫策笑笑,不屑分辯。沈友看得分明,眨眨眼睛,若有所思,嘴角挑起一抹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