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荒無人煙的亂葬崗，天上盤旋着秃鹫，不遠處幾隻野狗嗅着腐爛的氣味而至。

　　扶蘇睜開眼，迷迷糊糊地望着那幾隻野狗。

　　她被埋了，被埋了。

　　她的身子掩埋在土中，她的腦袋還露在外面。

　　她扯着嗓子想要大聲呼救，可是，她根本發不出聲音。

　　野狗正在步步逼近，淌着口水的舌頭，清晰可見。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救命！救命！

　　猛地睜眼，眼前卻是一片明亮。

　　她已經回了敬王府，這裡，是她的寝房。

　　“如果我不是傻子，長得也沒這麼醜，你會不會喜歡我？”

　　熟悉的聲音，卻不再那麼嗲聲嗲氣，拖拖拉拉。

　　連四靜靜地在她床前守了一夜，這一夜，他思緒萬千，滿腦子都是如果，如果......

　　“如果我長得很好看，你會不會喜歡我......”

　　他側身坐在地上，面朝窗戶，一隻手撐在床上，望着窗外深思遊離，哀聲怨氣。

　　“你在說什麼傻話？難道你還能回爐重造不成？”

　　聽到扶蘇說話的聲音，他整個人像石化了一樣，一動也不動。

　　良久，他才轉過身來，面對着扶蘇，卻不敢擡頭看一眼。

　　“你醒了？你怎麼這麼快就醒了？”他問話的樣子，像是一個低頭認錯的孩子一樣。

　　“你巴着我醒不過來呢？我一直昏迷不醒，你不害怕我長眠不醒啊？”扶蘇隻稍稍一動，腦後的傷口雖已止皿包紮，此刻卻還疼得厲害。

　　“你适才，問我什麼來着？”扶蘇問道。

　　“沒什麼。”連四回道，“我跟别人學來的話，覺得好玩，便念來聽聽。”

　　“你還有這癖好？”扶蘇嫌惡地瞥了他一眼。

　　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急忙問道：“你的病好了？昨日去瞧你，不是說不行了嗎？”

　　“我是快到頭了......”連四低頭應道，“還不是被你給吓的。我一聽說......醜八怪被人擄走了，到處找不見人，于是，我一下子就給吓好了！”

　　“吓好了？”扶蘇疑惑地說道，“诶？你不會想說，是你把我救回來的吧？”

　　“那自然不是......”連四幹巴巴地笑了笑。

　　“那是誰把我救回來了？如何救回來的？許夢婕都對我做了什麼？”扶蘇一連串的疑問，連四不知該先回答哪一個，更不知，究竟該如何回答。

　　是時候告訴她了，可他卻于心不忍。

　　他是對自己于心不忍，他想再跟她多待一會。

　　一大早，連三便在西邊的院子裡秀弄他那些花拳繡腿。

　　他雖然個頭不高，但身姿挺拔，看上去顯得十分精神。

　　默默端着一碗熱乎乎的小米紅棗粥，在旁邊看了好一會。

　　待連三發現時，默默沒覺得多不好意思，他自己倒不自覺地紅了臉。

　　“默默，你怎麼在這啊？”連三将那根木質的刀戟放回原處，走到默默跟前，沒羞沒躁地說，“你不會是特意來偷看我的吧？”

　　默默撅起抿起來的小嘴，放下托盤，将小米粥端起來，擱到案上，對着連三笑了笑，擡手在他臉上輕輕劃拉着：謝謝你，救了我家小姐。

　　這個小丫頭，竟這般會撩人？

　　連三臉上掩蓋不住的笑容，他笑着說道：“怎麼還謝？昨晚不是謝過了嗎？”

　　他說的昨晚謝過了，是默默對他的三鞠躬。

　　但從他嘴裡一說出來，好像就變了味似的。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連三轉身端起那碗粥，裡面加了冰糖，甜而不膩。

　　“恩！好喝！為什麼你做出的東西，就是跟别人做的那麼不一樣呢！”連三忽然擰起眉頭，随後又舒展開來。

　　默默雙手背在身後，仰起一張天真爛漫的小臉，笑盈盈地看着連三。

　　連三時不時地也會看她一眼，視線穿過到她身後，落在門口那個人身上。

　　她隻是看了一眼，并未多做停留。

　　明信閣中，扶蘇一身素服，跪坐在堂前，接過曉蘭端來的藥，一飲而盡。

　　連四慌忙端來一碟糕點，雙手捧着，跪坐在扶蘇身邊。

　　扶蘇随手捏來一個，送進嘴中，沖他嫣然一笑，這個笑容，他決定用一生來忘懷。

　　“見過蘇姑姑。”曉蘭有些忐忑地向蘇麗行了禮，禮貌地問道，“敢問有何貴幹？少夫人和公子，還在屋裡呢。”

　　曉蘭下意識地往門口瞥了一眼，蘇麗旋即停下了腳步。

　　“王妃有令。”蘇麗轉過身，對曉蘭說道，“少夫人害王妃憂心了，王妃不悅，罰少夫人日後再不能随意外出。此後每日，須到花田鋤草養花，早出晚歸。”

　　“曉蘭知道了。”曉蘭點頭應道。

　　“現在就去。”

　　“可是我家小姐有傷在身......”

　　“這是王妃的命令。”

　　蘇麗像是猜到她想要說什麼一樣，直接打斷了她。

　　王妃的處罰，扶蘇并未感到意外。

　　“這也是最輕的處罰了。”扶蘇暗歎道，“她心中不痛快，想要如何處罰，就處罰便是。”

　　“我也要去。”

　　連四從地上爬起來，傻呵呵地說：“你不用太認真，以前我總喜歡出去亂跑，後來母妃也是這樣處罰我的。”

　　那扇門打開，從此後，便能常開。

　　頭上的傷時不時地隐隐作痛，扶蘇挎着精心編制成的竹籃，籃子裡擱着一把短小的鋤頭。走出那扇門十幾步遠的距離，她回頭顧盼，忽覺花兒映着那扇門，确是一副美好的畫面。

　　扶蘇彎下腰來，輕嗅一口花香。

　　“這是曼陀羅，聞不得。”

　　連四提醒她說。

　　扶蘇不慌不忙地松開手上的花朵，淺笑道：“有毒又如何？還是阻擋不了，人們對它的喜歡。”

　　“扶蘇，如果我不是傻子，長得也沒這麼醜，你會不會喜歡我？”

　　這個傻子，竟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扶蘇抿起嘴，先是覺得好笑。

　　“我是說如果，你能不能認真回答？”

　　他說話的樣子，讓扶蘇産生一種錯覺――他不過是在裝傻。

　　當她看到他那雙聚光的眼中，發出的光亮時，她竟替他感到難過。

　　“什麼樣的身份，什麼樣的樣貌，皆不是我們能自由選擇的。”扶蘇斂了笑意，認真答道，“傻子，我心裡已經有人了，再裝不下任何一個。”

　　良久，他疾步向前，擡頭望向花房的方向，似是不敢埋怨的輕聲說：“你果然嫌棄我長得醜，嫌棄我是個傻子！”

　　“我沒有嫌棄你的意思。”扶蘇連忙說道，“我知道你心裡難過，我也幫不了你什麼。我雖嫁給了你，可我卻不愛你。雖然現在的一切，是我自己一手造成，可是我不後悔，至少我為了心中所愛，努力過，嘗試過。即便愛而不得，孤獨終老，我至少愛過。跟你說這些，你可能聽不懂......可是你放心，我既然來到這個世界，就一定遵守這裡的規則......你死了，我會為你守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