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頓王宗立時蔫了下去,有如鬥敗的公雞般鬥志瞬間全無,而劉琨是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這老貨,荀崧的用意再明顯不過,分明是通過七扯八繞來證明雲峰擁有海門的合法性,再憑此拒絕朝庭任命的人選,怎麼偏偏就他往陷阱裡跳?
荀崧把雲峰占據海門與士族占山據澤相聯系,雖看似強辭奪理,但也令人無話可說,這大殿裡就坐的又有幾人沒有圈占山澤?包括剛剛叫嚣最兇的南頓王宗,根本沒資格指責人家!
劉琨狠狠瞪了這老家夥一眼,就冷哼一聲:“景猷剛剛在陛下未來之時,曾有言皇室因沒有地契,所以後湖為無主之地,那麼,秦王可有海門的地契?”
這話一出,吳郡三大家主、司馬紹與他的皇叔們均是精神大振,自信心傾刻間回複過來!
荀崧捋須微微笑道:“武皇帝專為羊太傅(羊祜)下過诏,以泰山南武陽、牟、南城、梁父、平陽五縣置南城郡,封其為南城侯,以南城郡賞賜給羊太傅,而孝元皇帝也專為秦==王設海門郡,這地契,便是海門郡公印信!”
劉琨不屑道:“既已進為秦王,何來海門郡公?”
荀崧不慌不忙道:“海門郡公印信仍在秦王手裡,既未剿還,自然有效。”
“這....?”劉琨一陣啞口無言,證明官員權貴的身份,最重要的就是印信,雲峰有印信在手,這就是朝庭的失職了。但是。這偏偏是個極大的漏洞。
陸晔卻跟着就道:“武皇帝雖專為羊太傅設過南城郡。但羊太傅堅辭不受,又如何能拿來引為典範?”
荀崧拱了拱手:“羊太傅高風亮節,令人欽佩,不過,秦王可不敢與羊太傅相比,所以孝元皇帝賞賜,豈能不受?”
“你....”陸晔頓時臉面漲的通紅,張口結舌無言以對。他今天才見識到,荀崧耍賴的功夫也是一等一啊!
突然,“砰!”的一聲巨響之後,一陣喝罵傳來:“大膽荀崧!無論你如何砌詞狡辯,海門單列為郡而不是王國卻是不争的事實,既設為郡,自當受朝庭管轄!而且海門太守王羲之,在上任之初,從朝庭領了一批糧草甲仗,若是私人領地。何須從朝庭領走錢糧?哼,朕看你是仗着身後有人撐腰。所以才膽大至不把朝庭放在眼裡!”
這話正是從司馬紹口中噴出,劉琨、宗室諸王、包括吳郡三大家主均是精神再振,在他們看來,這正是雲峰的軟肋,而汴壸的目中則是現出了一絲擔憂,剛要挺身而出,卻被桓彜制止,據他對荀崧的了解,這老家夥雖然鋒芒不露,實則圓滑不下于王導,豈能被一個黃須兒三言兩語就駁的無話可說?
“請陛下息怒!”果然,荀崧根本不懼震怒中的司馬紹,不急不忙的施了一禮:“陛下此言請恕臣不敢苟同,誠然,王羲之剛去海門的确向朝庭要了一批糧草兵甲,可數量太少,糧草僅夠食用三月,兵甲僅能裝備五千軍,之後就再未從朝庭領過一粒米與一枚銅錢,所需全靠秦王接濟,尤其是破了姑孰與王敦之後,所得财貨、艦船與人員悉數給了海門,朝庭花費與之相比,呵呵~~換了臣,實在沒臉提啊!
因此,海門一不依靠朝庭,二不向朝庭納稅,就連海門的第一批軍民與海門水軍最開始都是秦王的俘虜,可以說,在事實上的确與朝庭沒有太大關系,
何況秦王第一次下都,所需錢糧也全由朝庭供給,難不成朝庭還能向秦國派駐官吏?不過,若是陛下另有想法,老夫可代表秦王,将朝庭撥與海門的财貨連本帶利如數歸還,隻是,秦王第一次下都....這個耗費的錢财,由于數量不蜚,臣不敢做主,需要向秦王請示才能給陛下您一個答複。”
荀崧這話說的,既尖酸又刻薄,如果說司馬紹剛剛的發怒還帶有幾分作僞的成份,可這時,他是真的怒了,臉面脹的通紅不說,就連眼中都是蒙上了一層皿翳!一個小小王國屬臣竟敢與天子如此作答,這讓天威何存?
司馬紹霍然起身,猛的一指荀崧,巨聲咆哮道:“好你個老賊!父親在世時待你不薄,對你百般器重,不料,過世僅有三年,你便舊恩盡忘,簡直是一狼心狗肺之徒!來人,把他轟出去!”
這話一出,朝中衆人均是愕然,皇帝罵人?沒聽錯吧?有的人還不敢置信的掏了掏耳孔。
荀崧卻夷然不懼,微微笑道:“怎麼?陛下理屈詞窮,莫非惱羞成怒了?臣不過就事論事,還請陛下冷靜,莫要給孝元皇帝(司馬睿)蒙羞,其實陛下發怒無非是出于不願秦王獨占海門的緣故,這好辦,臣有個折中之法,若是陛下願聽,臣可以說出來請陛下定奪。”
“呃?”司馬紹一怔,他再不谙世事也能聽出來,荀崧這是在給自已個台階下,說實話,剛剛咆哮過後,氣洩了,心裡也開始後悔了,畢竟皇帝要注意儀态,再有什麼原因,都不該口出穢言,同時荀崧的提議也引起了他的興趣,他倒要看看荀崧究竟能說出什麼。
司馬紹的怒色稍作收斂,借勢坐下,冷聲道:“說!”
不僅止于司馬紹,其他人的眼裡也是充滿着疑惑與不解,他們不明白荀崧明明已投向了秦王,又在目前的争鬥中暫時處于上風,為何還要作出讓步,隻有劉琨,心裡升出了一絲不妙的預感,這完全是來自于頂級高手的靈覺,而沒有任何理由,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沒法阻止荀崧開口。
在數十道目光的注視下,荀崧拱了拱手:“如今争議的焦點在于海門究竟屬不屬于秦王所有,關于這一點,臣剛才已經說的很清楚,無須再做重複。可是,朝庭顯然不願讓秦王占據海門,因此産生了矛盾,這該如何解決?
《論語》有雲: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
解決此事,聖人早有明示,臣請陛下頒布诏令,我江東地面所有士族,嚴格按武皇帝所頒《占田制》規定,但凡有多占的田地、山澤、奴婢、蔭客,一律退還給朝庭,但有不遵者,不僅要強行沒收,還要交有司論罪!
隻有如此,秦王才可以退出海門,這也是唯一先決條件!秦王并非故意與朝庭為難,但必須要一碗水端平!否則,僅由秦王放棄海門,而我等占山據澤紋絲不動,豈不是不公?又何以服人?同樣,臣亦願帶個頭,退出錢塘所占山澤,若是陛下認為可以,現在請頒旨!”說完,深深一躬,态度誠肯之極!
這話一出,殿中立刻嘩然,沒有人能想到,荀崧會提出這麼個建議出來,乍一聽雖是有理,但可能嗎?誰會主動讓出即得利益?按《占田制》規定,第一品隻能占田五十頃,以下每品遞減五頃,而蔭客,食客部分,六品以上官員可以蔭庇三人,七、八品二人,九品及禦前護衛隻能蔭一人。最後關于佃客,一、二品可蔭庇五十戶,三品十戶,四品七戶,五品五戶,六品三戶,七品二戶,八、九品一戶。
在坐的重臣中,除了個别無産無業者,哪個不是占田少則數百,多至萬頃?蔭客奴婢更是成百上千,如果嚴格按《占田制》執行,不敢說傾家蕩産,最起碼也要蒙受重大至無法承受的經濟損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