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珺等韓玠離開後吩咐車馬起行,将那卷軸攤開,瞧見上頭如墨的竹林與朗然明月時,不由一笑,“一向以為韓玉玠隻跟武夫來往,卻還能交到如此風雅的朋友,這竹林畫得挺好。”
竹林?謝璇聞言一愣,側過身去一瞧那畫卷,可不就是她跟晉王品評過的那副竹林圖麼!韓玠把這幅畫送來是什麼意思,提醒她不要跟晉王走太近嗎?
謝璇撇了撇嘴。
她當然不想跟晉王走得太近,可那關他韓玠什麼事情,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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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社裡雖然頗有波折,卻也收獲不少,姐妹倆這幾日便在一處探讨,甚至謝璇還沾了謝珺的光,到老太爺的院裡溜達了一圈,雖然自始至終,老太爺跟她說的話沒超過五句。
從謝老太爺的書房出來,姐妹倆相攜慢行,到了内院的時候就見謝珺身邊的丫鬟流莺守在垂花門口,見着她們的時候撫着兇口直念佛,道:“姑娘、六姑娘,你們可算是回來了!”
“怎麼回事?”謝珺向來波瀾不驚,哪怕見流莺這幅模樣,也無分毫動容。
“是澹二爺,他在家學裡跟人打架,臉都被抓破了。魏媽媽先在那邊照料着,吩咐奴婢來等着姑娘們。”
聽了是謝澹出事,姐妹倆都很擔心,不免加快腳步,到了棠梨院的時候,流莺便道:“就在六姑娘的西跨院裡。”
急匆匆的進了西跨院,就見羅氏和謝玥都在裡頭坐着,旁邊還站着羅氏膝下的謝澤。謝澤自幼頑劣,見兩位姐姐回來,還張牙舞爪的做着鬼臉,羅氏像是有所顧忌,一把将兒子攬在懷裡,不許他胡鬧。
謝珺目光環掃,落在了羅氏身上,行了禮,道:“夫人,澹兒呢?”
“大夫給他敷了藥,就在裡面。”羅氏仿佛是解釋似的,補充道:“他不叫咱們進去,我也沒法子,隻能在外頭等着,你們快去瞧瞧。”
謝珺和謝璇聽了,顧不上跟她攪纏,匆匆進了屋,就見謝澹坐在羅漢床上,身上的外衫已經被剝下來,中衣上卻還有點斑駁的皿迹。大夫已經幫他上好了藥,臉蛋上抹着藥膏,脖子上纏了幾圈白布,胳膊也是吊起來的。
謝璇跟謝澹是同胎而生,姐弟間自有靈犀,瞧見那皿迹時就覺得觸目驚心,忙幾步上前,問他傷勢如何。
謝澹性子較為沉默,之前一直都不肯說話,見了兩位姐姐回來,才帶着哭音道:“姐姐,疼!”小嘴兒一扁就往謝璇身邊靠過來,說不出的心酸可憐。
謝璇坐在他的旁邊,輕聲安慰,“不怕,姐姐在這裡。”一邊側耳聽大夫向謝珺彙報傷情,聽了胳膊上隻是小傷,怕小孩子亂動才兜起來時便略微放心。
旁邊魏媽媽瞧着姐弟倆相依的樣子,偷偷的轉身擦了擦眼角,道:“他受了傷不肯在外面待着,帶着一身的皿迹就要來六姑娘這裡,哪兒都不肯去,擦藥的時候也不說一聲疼,就是自己忍着,唉。”
謝璇聞言更覺得心酸。
縱然父親對謝澹頗有照拂,但是有沒有娘親的疼愛,終究是不一樣的。
謝澹和謝澤都是在外院靠近謝缜書房的院子裡養着,但謝澤有羅氏撐腰,性格便格外皮實,經常調皮搗蛋。反觀謝澹,性子就沉默隐忍了許多,除非到了姐姐跟前,否則在外是一聲都不會多吭的。
她低頭看着弟弟,這張臉蛋很漂亮,眉眼跟自己多有相似之處。那份惴惴不安和委屈隐忍,跟當年的自己何其相似!
這會兒謝珺謝了大夫,也往這邊走來,謝璇便問道:“是誰打的你?”
“是澤弟弟,他跟那個叫謝清的搗蛋,要拿我的硯台去砸人。硯台是姐姐給我的,我不肯給他,他就要搶,還叫謝清一起來搶,還想打我的頭。”謝澹恨恨的,忍不住撫了撫受傷的胳膊,“要不是津哥哥幫忙,我這條胳膊就要被他們擰折了。”
“你沒還手麼?”
“老夫人總說我是哥哥,要學謙謙君子,必須讓着弟弟,我不能打他。”謝澹委屈,咬了咬唇。
謝璇暗暗咬牙。
老夫人耳根子軟,被羅氏哄得上了天,對孫女偏心也就罷了,謝澹是嫡長的孩子,也要平白受欺負的麼!若謝澤是個好孩子,自然該兄友弟恭,可謝澤的頑皮人盡皆知,他半點都不把謝澹當哥哥,謝澹憑什麼一味的忍讓?
正想教謝澹不必太過小心呢,就聽外頭腳步聲響,是謝缜帶着羅氏和謝澤進來了。
見着謝澹身上的皿迹,謝缜倒是一驚,幾步上前道:“澹兒怎麼了?”
“被四弟弟打的。”謝璇心直口快,“勾結着外人打自家的哥哥,差點把澹兒的胳膊都擰折了!”
雙胞胎的感情最是親近,謝澹受傷,謝璇自然心疼,謝缜安慰了幾句,将傷勢大緻問了問,便轉頭看向謝澤,“誰教你打哥哥的!”
“我要硯台,他不給我!”謝澤說得理直氣壯,“我是弟弟,他本就該讓着我!”
謝缜重重一哼,旁邊羅氏連忙上來打圓場,将謝澤往後拉了拉,陪着笑勸道:“老爺别生氣了,澤兒年紀還小不懂事,看見喜歡的東西就想要,才會跟澹兒鬧起來的。你瞧,他其實也受了傷,隻是這孩子皮實,沒吭聲罷了。回頭我好好的教導他,不許他再調皮。”
“就算是喜歡硯台,回來跟我要就是了,哪能同外人一起打自己的哥哥,實在是太頑劣了!”謝缜兇巴巴的看向謝澤。
羅氏忙将兒子護在身後,繼續和稀泥,“這事是澤兒不對,我回去必定好好的罰他。澹兒的傷藥我已經叫人去抓了,回頭再把治跌打的藥膏敷上,男孩子麼都愛調皮,平時總有個受傷的時候,我叫人熬湯過去補補,沒幾天就長好了。都是一家子兄弟,總說着兄友弟恭,澹兒做着哥哥,也該包容點,等澤兒長大點懂事了,自然不會再調皮。”
一番話先幫謝澤認了錯,又拿兄友弟恭、包容弟弟的道德高帽壓下來,連消帶打,把這受傷說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謝缜這一日在衙署中本來就挺累,他又想着謝澹将來繼承家業該皮實些,多點摔打是好事,倒也沒安慰兒子。他本就承了老夫人耳根子軟的毛病,被羅氏一番勸,火氣消了不少,便道:“回頭叫先生好生教導,再叫我知道他這般頑劣,必要請家法!”
羅氏忙不疊的應是,謝缜也沒說什麼,像是要息事甯人。
旁邊謝璇原本就心裡有氣,如今見了謝缜這态度,更是氣不過,便冷笑了一聲,“說什麼兄友弟恭,澹兒一向友愛,四弟弟何時恭敬過?澹兒倒是讓着,從小到大為了兄弟和睦,不知吞了多少委屈,也沒見四弟弟心存友善,對兄長也恭敬些。”她就站在謝缜的對面,氣哼哼的瞪着他,滿臉的不服氣——
先前的謝玥,如今的謝澤,這姐弟倆在府裡猖狂,他這個做爹的要一直無動于衷?
謝缜被女兒盯了半天,漸漸的回過味來,想了想,謝澤确實太過頑劣,一味容讓而不懲戒,怕是委屈了長子,便扭頭吩咐道:“去取戒尺來。”
羅氏聞言色變,勸了幾句卻拗不過謝缜的執意,隻能眼睜睜的看着謝缜拿戒尺在謝澤手上打了二十來下。
謝澤畢竟是個孩子,雖然素日頑劣,卻也養得膚嬌肉嫩,二十戒尺打下去,掌心已然紅紅的腫起,一聲聲哭喊中,羅氏心疼得臉色都變了。
這邊謝璇總算是順了氣,咬着唇道:“剛剛澹兒說他想去舅舅家,爹,你許不許?”這舅舅家自然就是原配陶氏的娘家了,旁邊羅氏本就對謝璇滿腹怨怪,聞言更覺刺耳,恨恨的别過頭去。
謝缜道:“等澹兒的傷好了,就送你們去舅舅家玩兩天。”
等謝缜帶着羅氏和謝澤出去了,一直沉默不語的謝珺才道:“怎麼又要去舅舅家?”
謝璇心裡的計劃還沒成形,便道:“就是想告訴爹爹,他太偏心了!”——竟然幫着羅氏欺負兩個沒娘親疼的孩子!
謝珺也沒再說什麼,低頭問那皿迹來自哪裡,得知是謝澹不能打謝澤于是胖揍了謝清之後,又是哭笑不得。
旁邊謝璇卻有些出神,腦子裡想着剛才謝澹所說的那句“打我的頭”的話。
前世她跟謝澹相處的時間太少,隻知道弟弟後來越來越癡傻,最終被祖父所嫌棄,後來謝澤又不慎死了,恒國公府的位子便落在了二房的長子謝鴻手裡。
那時候謝璇對謝澹變傻的事情雖然也有疑心,卻無力去深查,如今卻是越來越懷疑,謝澹變傻,恐怕是有人在背後搗鬼!
至于這搗鬼的人,按前世的結果來推測,應是羅氏在前,二夫人嶽氏在後。
這兩人是管着府裡内務的大夫人與二夫人,想在謝澹的院子裡做手腳那是輕而易舉,謝璇雖說不是十歲的女童,但到底是個姑娘家,自顧尚且不暇,又如何扛得過這兩人的聯手作惡,保護弟弟不被他們害得變傻?
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将鸠占鵲巢的羅氏先趕出謝府,換個能跟嶽氏抗衡的人來保護謝澹。亦或者,哪怕不能趕走羅氏,能有人牽制着讓羅氏自顧不暇,沒時間去害謝澹,那也是好的。
可是……那個人又能往哪裡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