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璇與應春對視了片刻便各自挪開目光。陪着謝老夫人說了會兒話,謝璇先行告辭出來,帶着芳洲慢慢的沒走兩步,就聽後面有人道:“六姑娘。”
回過頭去,果然見應春走了過來。
謝璇有些詫異,停下腳步等了片刻,等應春上前時便問道:“應姑娘還有事麼?”
“姑娘似乎覺得意外?”應春笑了笑。
“我隻是覺得,你我既已各取所需,往事就不必再提,各自安好為上,免得被有心人瞧見,徒生是非,我這裡不安生,姑娘也不好過。”謝璇也是一笑,“不過看姑娘今兒的氣色,近來怕是順風順水了。”
“承姑娘吉言,我既然敢過來,就不怕她再鬧什麼。貿然過來,其實是想跟姑娘道一聲謝。”
“道謝?”謝璇有點詫異。
“若非姑娘當日的指點,我也未必能得償所願。今兒特地叫住姑娘,一為道謝,二是辭行,往後山高水長,姑娘珍重。”
謝璇愈發詫異,“你要走了?”哪怕已經拿回了賣身契,她卻已擡了姨娘,哪是說走就能走的?
應春卻微微抿唇,同謝璇慢慢的走着,解釋道:“姑娘深居府中,怕是還不知道那邊的近況。自打分府之後,二老爺和夫人就十分不睦,這些天幾乎要反目成仇了,夫人覺得是二老爺被美色迷惑,聽信讒言提出吩咐,斷送了前程。二老爺呢,又覺得這麼多年的委曲求全是夫人打錯了主意,如今竹籃打水一場空,白白浪費了時光。”
“想來這其中,也有姑娘的功勞了?”
“吹耳邊風這種事情,并不是太難。”應春自當年被父母賣了之後,已有多年未覺出自由之意,如今悠然走在隆冬凜冽的寒風裡,竟自覺出快意,“二老爺如今很寵我,夫人便很氣急敗壞。也許過兩天,她會找人把我賣出去,好除了眼中釘,屆時姑娘聽聽就算了。往後若有機會再見,應春必當設宴謝姑娘之恩。”
“這有什麼可謝的,應姑娘委曲求全,也是幫了我的大忙。這次被賣了,就不打算回來了吧?”
“該準備的也都準備好了,這也正是個脫身之機,屆時二夫人雖除了我,卻也難免在二老爺那裡落下惡名。算來算去,都是我賺的。最後還是要謝謝六姑娘,這麼多年了,肯這樣跟我說話的官家千金,除了姑娘就再沒有别人了。”
應春仰頭望着天際,朱牆飛檐之外,有麻雀撲棱棱的飛過。
那大概是很小的時候吧,她住在山腳下簡陋的院落裡,跟着父母去田壟間玩耍,便有各色鳥兒撲棱棱的飛着,悠然又暢意。後來被賣給人販子,幾經折轉,曾被鎖在漆黑的破屋子裡,也曾睡在候門公府最華貴的床榻上,那也隻是變了個花樣的籠子罷了。
如今,她是真的能自由暢快的飛出去,去見那個,期盼了許久的人。
*
應春果然不見了。
據說是正月初一那天出城去進香,在擁擠的人流裡被人拐走,沒了蹤影。那一日嶽氏并未出門,謝纡也有事沒同去,聽到家仆們回來禀報的時候還不敢置信,打發人找了兩天,音信全無的時候,才徹底相信。
應春是個極妙的女子,即便容色不算絕品,那渾身柔婉溫和的氣度卻不是謝纡身邊任何一個女人能比的。
瘦馬的功夫是多年磨煉,應春能哄得夫妻幾乎反目,可見其緊抓男人心的手段,亦可見她在謝纡心中的地位。謝纡陡然失了愛寵,哪能不怒?
随即有流言傳開,說是嶽氏嫉妒應春的得寵,才會找人販子将她賣了,謝纡和嶽氏夫妻間如何旁人不知道,隻是呲呲謝纡愈發放縱,放着妻室和兩個姨娘不管,又買了兩個美貌的姑娘帶進府裡,夜夜留宿,又不聽任何人勸谏,幾乎将嶽氏氣個半死。
而在謝璇這裡,其實這個年過得也很是平淡無奇。
年節裡的請酒自然是必有的,中間碰到韓采衣和唐婉容,也是令人欣喜。隻是韓玠仿佛是在忙什麼事情,有限的幾回碰面時沒見着他,問韓采衣的時候,連韓采衣都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最叫人高興的是謝珺。
她嫁入慶國公府已經有了大半年的時間,如今以慶國公府長孫媳婦的身份開始在宴席之間迎送往來,舉止也十分妥帖,那位許二夫人大抵是受了長輩之命,待謝珺也十分客氣。
姐妹倆聚在一處的時候,謝璇滿心裡都是歡喜。她自幼失慈,羅氏和謝老夫人又都對她有成見,跟父親的感情也很淡薄,這麼多年裡也就對謝珺撒嬌過,姐妹倆感情好,黏在一起就有些分不開,時時刻刻都如影随形。
謝珺瞧着妹妹日漸開朗起來,不似從前那般柔軟沉默,自是高興。回府的時候見過了謝老太爺,還特地考問謝澹的功課,誇贊不止。
這般融融氛圍之中,就連那日一起去陶府碰見陶青青的時候,謝珺都能擺出個好臉色來。雖然母女感情依舊寡淡,到底不像最初那樣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