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虛言分析,隻看這直觀的滿屏紅色就知道強行推廣的難度有多大。衆人面面相觑,相互看了看,最後還是程木站出來道:“主子,為了這個計劃,屬下從五年前就在收集資料,想必主子在心中思慮的時間更長,就這麼放棄,屬下不甘心。”
是啊,不甘心,周煄也不甘心。
“可現在困難重重,咱們也不能以卵擊石,不如推演一下若是強行推廣,該如何以智取勝。”程木建議道。
“好,去沙盤區。”周煄率先走到沙盤區域,這是範家人的成果之一。
後面程木、白霜等人打着眼色,在周煄沒來之前,他們已經初步商量過了,覺不能硬碰硬,甯願等一等,也不能冒進。程木作為代表一開口就慫恿主子來硬的,他們心裡都捏了把漢,但看程木把方向轉到推演上,衆人就明白這是要借推演告訴主子,強行推廣行不通。
衆人心照不宣接受着眼神示意,圍在最大的沙盤四周。
這是封地周邊的地形沙盤,再大用沙盤就不好呈現了,隻能看地圖。
周煄選了綠色放在自己的封地,道:“已經一年了,封地百姓對新政策的接受度非常高,今年冬天,整個封地隻有五個人因寒冷凍死,屍體也得到體面安葬,這在往年是覺無可能的。什麼盛世都比拟不了,百姓也聽不懂盛世不盛世的話,但米缸裡的糧食餐桌上的肉,總能讓他們用擁護新政。”
圍在旁邊的人比周煄還要自信,這些都是他們一磚一瓦建起來的,當然與有榮焉。
“與封地接壤的有榆林、延州、雍城、天漢、白銀、天水等十三個州府,下轄七十六個縣,其中真正與封地接壤的縣份有二十一個,若是要推廣西北,這二十一個縣份首當其沖。”白霜把三面紅色小旗放在接壤的地方。
“天漢和雍城覺不能強行推廣,這裡是漢人的發源地,鹹陽更是多朝古都,衆多家族的祖墳故居田産都在這裡,若是貿然行動,在朝中必定大量樹敵。”程木撿了兩面紅色的小旗放在這兩個州郡,挖人祖墳比殺人還要仇深似海,像周煄這樣要把土地收歸國有,那墳地也要算在裡面,不然人人都把耕地說成墳地,如何實行下去。耕地、林地、房基地、墳地,所有的土地都要收歸後統一分配。
“今年天時地利,糧食并未減産,足夠百姓嚼用。西蠻新敗,也不敢走再來邊關劫掠。就算強行推廣逼反人我們也抽得出兵力鎮壓。”幕僚欲揚先抑道:“但是我們拿什麼借口出兵,官逼民反可是禦史口中的一大罪狀。況且那些人不會自己親身上陣,隻會煽動百姓做先鋒。王爺一向愛惜民力,若是民衆被蒙蔽造反,官兵打是不打。若是打,很多兵丁都是當地募兵,很容易變成兒子打了老子。”
“夏陽侯還在嘉峪關鎮守,他才是真的主持西北軍務,侯爺待王爺尊重客氣,可若是真造成民亂嘩變,夏陽侯想必不會站在王爺這一邊。”
“還有易家和方家,王妃雖是咱們的主母,但和易忠将軍隻是堂兄妹,易将軍有自己的親妹妹;自從方家溪小姐出嫁侯,方家對王爺的态度正在疏遠。”程木補充道,“照這樣的情形,我們一舉鎮壓,全面推廣的幾率不足三層。”
“還有陛下,陛下可會願意王爺行此百年大計,上數曆代變法,都是重中樞開始的,為何到了王爺,就從地方開始試驗呢。從德安到西北,王爺輾轉各方,若陛下心志堅定,該留王爺在京城才對。”幕僚隻差沒指着鼻子說皇帝不支持不反對的态度,等在背後摘桃子,若是周煄敗了就順勢把他退出去當替罪羊。
“是啊,主子,漢景帝時晁錯就是前車之鑒。”對漢朝而言,削藩是對的,重本抑末也是對的,可面對七王之亂,一代明君漢景帝也慌了,隻能拿晁錯的人頭平息藩王的憤怒。現在的情景與當時何其相識,衆人堅信,若是逼反了百姓,陛下不會吝惜一個侄兒。要知道,陛下已經有太子了啊!
周煄過來就說了一句話,默默看着沙盤上被擺滿紅色的旗子,那些紅色的小旗子包圍着封地,封地猶如浩瀚沙漠中一個不起眼的綠洲,渺小且随時可能被侵蝕。
“我看出來了,你們都不贊成強行推廣。”周煄歎息一聲,“籌謀二十年,如今還是一場空。”
衆人羞愧得低下頭,君憂臣辱,不能為主君分憂是對臣屬最大的諷刺。
程木抱拳道:“主子,您今年二十有二,至少還有五十年時間慢慢籌劃,事緩則圓,我們還有機會的。”
“是啊,封地的新政畢竟才實行一年,效果如何,有無後患都需要時間檢驗,主子,我們等得起。”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幕僚肯定道,連他都等得起,年輕的周煄為什麼等不起。
“我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我再想想。”周煄疲憊得揮手,任誰籌備許久被人一盆涼水澆下來都不會好受。
衆人默默退出外書房,周煄靜坐其間,放飛心神,突然聽到了推門的聲音。
“出去!”周煄如同一頭暴躁的獅子,順手把手邊的指揮棒扔了過去。
“是我。”易雲輕聲道。
“雲娘?”周煄側頭一看,還有霄霄也在,“你怎麼來了?吓着你沒有,霄霄……”
周煄看半路掉落的指揮棒,知道就不可能傷着他們,隻怕吓着孩子,結果一看,霄霄正手舞足蹈得說着外星語,咿咿呀呀非常高興。
“不是說出門處理商鋪的事情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周煄沒話找話道。
“嗯,我準備把商隊估值賣了,正在挑選買家。”
“賣了?為什麼,那可是嶽母留給你的嫁妝,你經營多年,無數心皿在裡面,為什麼……”周煄急了,那麼大的産業,在西北數一數二的豪商。突然周煄靈光一閃:“是因為我嗎?你在避嫌?”
“不是避嫌,隻是人的精力有限。你說過的,用權利勸銀子最容易,隻有我一日是純王妃,捧着金子來求我的人就不會少,現在商隊已經淪為擺設,多少人賠本都要和我做生意,沒意思。最重要的是我想把時間花在你和孩子身上,霄霄一天一個樣兒,我想看着他長大,而不是聽乳母的禀告。”易雲笑着指了指滿盤紅旗的沙盤道:“還有像今天這樣的會議我想參加,而不是被商隊牽絆住精力。”
“歡迎之至,說好的‘我教你,你幫我’,夫人這是履行承諾來了。”周煄笑道。
“是啊,我們娘倆一塊兒教。”易雲把孩子遞給周煄。
周煄輕輕搖晃着孩子,讓他睡得更舒服,笑道:“程木請你來的,他擔心我鑽牛角尖一意孤行嗎?”
“他也是關心你。”易雲道:“不過你從來是審時度勢之人,他該更信任你才對。”
“審時度勢?看來你也不贊成我動刀兵,強行推廣了。”道理周煄都明白,可就是不甘心。
“你瞧,咱們還年輕,還有你懷裡的小家夥呢。推廣王田制不比愚公移山容易,這不是一代之力,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盡也。你最不缺耐心的對嗎?”
周煄想着上輩子土地改革隻用了三年,他為什麼不能易摧枯拉朽之勢并辦了!!!
好吧,這是隻是玩笑話,上輩子連年的戰争和思想解放把所有制度都打成了碎渣渣,中央統一實行當然又快又好,現在他不具備這樣的條件。封地也是因為西蠻劫掠一次的原因,才這麼容易實行,難道要引西蠻兵燒殺搶掠一場?他底線沒那麼低!
周煄現在才體會道莫愁為什麼甯願白手起家,也不願在這片傳統根深蒂固的土地上施展才華,他想必已經料到了早晚有這麼一天。
“好吧,我知道。”事實早就擺在眼前,周煄隻是負隅頑抗罷了。
周煄帶着妻兒出了大書房,喚程木過來,問道:“張博文還在封地嗎?”
“在。正準備銀子,想到處求人呢。”程木點頭。
“我看他那天手上帶着佛珠,應該是信佛的吧,給他送一部道家經典過去,說是本王賞的。”周煄笑道。
“嗯?”程木不明白。
“本王信道,他信佛,互不相幹,各信各的。信仰約束的是自己,不是别人。”周煄解釋道。
“是!屬下這就去辦。”程木笑着應聲。他還在想怎麼優雅得打發張博文呢,這個主意好。張博文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可他是西北是否推行王田制的旗杆準星,一不小心就成了□□,若是王爺待他太厚,難免助漲大地主們的嚣張氣焰;若是太狠,也容易引發反彈。
各信各的,這是說封地脫離整個西北,獨立存在,是周煄的後花園,周煄愛怎麼玩兒怎麼玩兒,别人不能幹涉。同樣西北是陛下的土地,周煄也不會胡亂插手。
如此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