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言聽計從1
清風殿
紅磚綠瓦下,是一方遍植白菊的小院落,正值初秋,白菊剛吐新蕊,在依舊清翠的樹叢中,格外惹眼。院子并不算大,卻隐隐透着一股淡入清風的雅緻。
一顆大樹植在院中,樹蔭幾乎占了院子的一半,簡易的秋千吊在粗壯的樹幹上,随着秋風不時搖擺。樹蔭下,精絲軟榻上躺着一個宮裝女子,雙目微閉,面色沉靜,微微隆起的腹部,顯示着女子身懷六甲。兩名宮女靜靜的站在她身後,微低着頭,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不敢擾了主子的清夢。
一名身着紫色宮裝,身份明顯比其他宮女更高一階的女子匆匆進入院内,走到女子身前,遲疑了一會,還是開口說道:“主子,樓相夫人拿着令牌,已經從北門進宮了。”
樓相夫人拿着令牌出現在宮門的時候,就有侍衛來報了,樓相剛剛入獄,夫人就入宮求見,隻怕與這件事脫不了關系。
原來還一臉慵懶的青楓倏地睜開眼睛,撐着軟榻坐直身子,急道:“你快去接她,把她帶到清風殿,小心不要讓其他人看見。”
“是。”茯苓微微俯身行禮,趕緊轉身離去。
青楓起身,身後的宮女立刻上前攙扶,揮揮手,讓她們退下,青楓盯着院門,手不自覺的交握在一起。
不一會,茯苓領着卓晴進入清風殿,青楓立刻迎了上去:“姐!”
一進院門卓晴就看見了青楓,她還是一樣清瘦,隆起的腹部也因此顯得很突出。
“跟我來。”拉着她的手,青楓把她帶進了屋内。
兩人進入内室,青楓朝茯苓使了個眼神,茯苓聰穎的點點,輕輕掩上房門,悄聲退了出去。
“姐,你還好嗎?”姐姐雙眼微腫,臉色也太過蒼白,她一向溫婉纖弱,這樣的變故,她怎麼受得了?緊緊的握着卓晴的手,青楓顯得有些激動。
輕拍青楓的手,卓晴淡淡一笑:“我沒事。”
青楓認定卓晴是故意掩藏悲傷,輕歎安慰道:“其實姐夫這個案子,你也不用太過擔心。燕弘添雖然是個暴君,卻不是個昏君,姐夫身為一國之相,也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這次的案子,實在蹊跷,你不妨靜觀其變。”從昨晚燕弘添的态度看,他不像是為這件事苦惱暴怒的樣子,她總覺得,這裡邊一定另有隐情。
卓晴堅定的搖頭,冷聲回道:“我可以等,夕顔的身體不能等,那個監牢他再住下去,隻怕案子是查清楚了,他也快沒命了。這一次,我不想坐以待斃。”她相信這件事到最後一定會水落石出,隻是她不願等,尤其是今天見過夕顔之後!
青楓微怔,她從來沒在姐姐眼中看到過這樣執着而堅定的光芒,往時的她總是相信宿命,是樓夕顔改變了她嗎?
确定她是認真的,青楓也沒再勸她,直接問道:“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希望我做什麼?”姐姐既然會來找她,必定是有了計劃吧。
卓晴的眼光掃過青楓微突的肚子,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遲疑了一會才又說道:“我知道你在宮裡生活并不容易,我求你的事情,你隻需盡力就好,實在不行,便罷了,最重要的是保護好自己。”
青楓心下一暖,始終沒有松開卓晴的手,爽朗的一笑,回道:“你放心,我會小心的。需要我做什麼,你說吧。”她曾經發過誓,對她有恩情的人,她一定會還,與她有仇怨的人,她也一定會報!這半年來,樓夕顔幫過她很多次,她沒有忘記,不管姐今天提的是什麼要求,她都會做到!
卓晴輕輕俯身,在青楓耳邊低喃了一會。
青楓驚訝的看向卓晴,她原本以為姐是想求她向燕弘添求情,沒想到她是想……青楓驚訝的眼對上卓晴明銳的眸,她竟有此計謀,實在不是她印象中單純溫柔的姐姐。
卓晴低聲問道:“可以嗎?”
回過神來,青楓點頭回道:“我一定辦到。”
“謝謝。”卓晴起身:“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保重身體。”她很感激青楓,但是這種敏感時刻,她在宮中待得越久,對青楓的影響越大。
青楓也立刻起身,環着卓晴的肩膀,緊緊的擁着她,隻不過也隻是很短的一下,青楓還是理智的放開了手:“你也要保重。”
兩人相視一笑,已無需再多言。
相府書房
“亂賊拿出了七封信函,其中五封有老爺的印鑒,兩封有主子的印鑒。内容大多都是指使亂賊招兵買馬以便謀反之用。”
正午的陽光雖然炙熱,書房裡的氣氛卻顯得很是陰冷,主位上女子滿目森冷,墨白每多說一句話,女子的臉色便更冷上幾分。
“除了印鑒,筆記是否查驗?”
墨白沉聲回道:“已經查驗過了,并不是老爺和主子的字迹,但是以吏部尚書李紅民、禦史大夫楊澤熙為首的禮官,堅稱謀反乃危害社稷、禍害朝綱之罪,不能有一絲縱容馬虎,就是他們主張将主子即刻下獄的。”
卓晴深吸一口氣,拿起桌上的清茶,輕抿一口,掩下兇中的氣惱,卓晴看向景飒,繼續問道:“刑部有何消息?”
“單大人已經加緊審問犯人,但是兩人一口咬定,主使者就是主子。”
“哐當!”茶杯被重重的摔在了矮幾之上,卓晴握着茶杯的手還因為氣惱而微顫抖着,所以事情似乎在與她作對,卓晴心煩的擺擺手,說道:“你們先退下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墨白與景飒沉默的退了出去。
安靜的書房内,茶汁沿着矮幾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卓晴輕揉太陽穴,疲憊的臉上盡是憔悴。
白逸走過書房門前,卻是久久沒有進去,他還在考量這個時刻是不是她最無助和脆弱的時候,卓晴疲憊的聲音卻從書房内低低的響起:“白逸,陪我坐一會兒吧。”
白逸“哦”了一聲走進書房,在卓晴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卻不急着說話。
一會之後,始終沉默的卓晴微閉着眼睛,仿佛自言自語,有仿佛别有深意般說道:“人性中的貪婪與無恥我見識過無數次,也自诩清高正義,但是在這一刻,我有些迷惘,是原則重要,還是心中所系比較重要?如果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法的行事,我和他們又有什麼區别?”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說明她動搖了嗎?白逸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遲疑了一會,才順着她的話,說道:“靈兒姐姐,朝廷本來就是一個險惡之地。有時候,你不想害别人,卻不等于别人不想害你。更多的時候,為了各自的利益,沒人會在意别人的死活,這就是朝廷,樓相生活的地方。”同時也是他生活的地方,隻是最後這一句,他是不可能和她說的。
卓晴忽然睜開眼,盯着白逸,冷聲問道:“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面對着這樣一雙剔透得仿佛可以透視人心的眼,白逸的心竟是怦怦的跳了起來,暗暗收斂心神,白逸才如常回道:“嗯,你若真心想要救他,總是要做些犧牲的吧。”
靜靜的看着他,久久,卓晴的收回視線,幾不可聞的歎息道:“或許,你是對的!”
直到她别開視線,白逸才暗暗松了一口氣,他這是這麼回事,不過是一個女人的視線,剛才那一刻,他竟然心慌。
“我今天去看夕顔了,牢房裡塵埃飛揚,讓人喘不過氣來,他已經因此舊疾複發,他們還讓他睡在稻草之上!我不能讓夕顔在那樣的地方繼續待下去!”卓晴輕撫額間,疲憊而又迷茫的歎道:“目前刑部查案停滞不前,朝廷中的不少官員不依不饒,我現在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好。”
要的就是你不知所措、心急如焚!卓晴如預料般的反應,讓白逸剛才還有些恍惚的精神瞬間一振,心下暗喜,臉上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來,甚至欲擒故縱的安慰道:“我聽說,穹嶽的單禦岚是破案的高手。這件案子,花些時日,終是可以水落石出的。”
停頓了一會,白逸故意看了卓晴一眼,擔憂的歎道:“但是現在樓相身體不适,隻怕,等不了那麼久。”
果然,他話音才落,卓晴本來就已經焦慮不已的心更是一緊,急道:“這正是我心焦的原因!白逸,你說我應該怎麼做?”
魚兒上鈎了!白逸故作思考了一會,才回道:“你想以最快的方式救出樓相,就必須轉移那些大臣的注意力。把火引到夙淩身上,樓相就成了受害者,應該能盡快出來。”
卓晴顯然不太認同:“夙淩與夕顔分管文武官員,平日裡往來雖然不多,但是同朝為官,各謀其政,他也不至于陷害夕顔,這理由有些牽強,也不足以轉移大臣們的注意力。”
白逸暗暗挑眉,這個女人果然有些腦子,不然他也不屑和她玩下去了。
臉上揚起一抹單純的笑容,白逸笑道:“靈兒姐姐,你知道身為将軍,最容易讓他百口莫辯的罪名,是什麼嗎?”
“什麼?”卓晴問道。
“私通敵國。有了這個罪名,他就有可能陷害樓相。”白逸盡量以輕聲自然的口吻說話,這是他讓卓晴放松警惕的最有利武器。
“這不行。”卓晴卻是果斷的搖頭:“私通敵國的罪名,那是會害死夙淩的,而且,我也不可能僞造得出他私通敵國的證據!”
似乎早料到她會這麼說,白逸解釋道:“靈兒姐姐放心,我們并不是要把夙将軍陷于死地,一切都是權宜之計,所謂私通敵國,隻需僞造幾份夙淩與别國交往慎密的書函就可以了。至于證據,我有辦法!”
卓晴追問道:“你想怎麼做?”
“我可以讓人僞造幾份往來的書信,你想辦法把其中的一部分蓋上夙将軍的印鑒,我在另一部分上印上我的印鑒,雖然不如父王的印鑒有說服力,但是我們本來就不是要置夙将軍與死地,我的印鑒應該已經夠了。”
重要的是如何拿到夙淩的印鑒,他花這麼多心思來引誘青靈做這件事情,也就是因為她有可能通過她的妹妹,拿到印鑒而已!
卓晴低眉思索着,最後還是搖頭:“我覺得這樣做不妥,一來,你人還在穹嶽,一但我将那些所謂證據交上去,你就危險了。你一心幫我,我不能害你!二來,将軍府印這麼重要的東西,想要拿到,根本不可能!”
“私通信函不需要将軍印,隻要夙淩平時用的私人印鑒就可以了。”白逸聳聳肩,仍是一副沒心沒肺般的樣子輕松笑道:“我在穹嶽的這段日子,多虧了你和樓相照顧我,能幫你們,我也很開心。至于我你就不用擔心了,一切準備好了之後,我就回燎越了,他們拿我沒有辦法。再則,正是因為我住在相府,你才更好解釋從我的行囊中發現了這些信件,反正到時我已經離開了,死無對證!”
“這,你讓我再想想,再想想!”卓晴不停的揉搓着十指,顯示着她内心的矛盾和焦躁,看着她在書房裡來回的走來走去,白逸黑眸微閃,劃過一抹淡淡的得意與欣喜。
她已經心慌意亂了,隻要再加一把火,還怕她不乖乖就範!“靈兒姐姐你不要急,若是你覺得這個辦法不好,我們再慢慢想,或許還能想出其他救樓相的辦法,樓相吉人天相,一定能撐過去!”
白逸抓住了卓晴最在意的一點,果然他一提樓夕顔,原來還惶惶未決的卓晴一咬牙,說道:“就按你是說的辦!現在就寫!”
西霞殿
殿前的小花園裡,繁花盡謝,隻有幾簇嬌豔的黃色菊花競相開放,一身暗紫素衣的婦人手拿着剪子,細心修剪着枝葉,臉上輕柔的笑容看起來溫和而慈愛。
老嬷嬷腳步輕快的行來,她身後行禮道:“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