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黎明時分動身,直到彎月如鈎高懸于天際,中途也就是在太子李景誦讀聖旨時悄悄吃了點幹糧,喝了點清水。
而今,那點東西早就消失了,一個個渾身發酸、發軟,腰背腿腳都麻了,不聽使喚,哪怕是坐在華車中,靠着車廂闆,都支撐不住上半身的重量,不由自主地下滑。
沒有了主角安王,這場大戲可算是提前結束了,武攸宜并沒有交代要他們加速前行,至于原本護送他們兼糾風查非的武懿宗不見了以後,金吾衛将士才難得做那得罪人的事情。
而且,安王提前進京,他們沒了出迎的任務,再也不用按照品級排隊,在官道上慢慢踱步,隻要你精力夠使,馬力矯健,大可揚長而去。
至于到了長安城中,是不是還要到萬象神宮中赴宴,那可就是後話了!
好多武夫以及武夫世家的子弟大多騎着馬,而今沒了拘束,從随從懷裡掏出一塊熟羊肉和一壺酒,喝下一大口酒,撕下一大條子羊肉,如此反複,狼吞虎咽,沒多長工夫就将酒和羊肉給幹掉。
肚子裡有了食物,立馬就精神抖擻,從裡到外都充滿了力氣,用腳後跟輕輕一踢馬肚子,從官道旁的野地裡超近路越過了慢吞吞的車駕,然後,給了馬腚一鞭子,飛也似地朝長安跑去。
有人帶頭,立馬就群起效仿,一個個脫離出迎返城的隊伍,争先恐後地單飛。
張柬之年紀太大,本是做了牛車前來,可當他看到姚崇和宋璟兩人騎着馬卻沒有離去,知道他二人是因為他而不好意思單飛,激發了他的書生意氣,在牛車上跳下,來到秦懷玉面前,拱手道:“秦大将軍,請借老夫一匹馬。”
“張相偌大年紀,還要策馬回城?不如還是乘坐牛車,免得傷了身子骨。”秦懷玉看張柬之那白發蒼蒼的模樣,走起路來一步三搖,好心勸慰。
這老頭子脾氣死犟,就跟頭小牛犢子一樣,如今要策馬夜行,萬一摔出個好歹,作為借馬的人,良心上也過不去。
“哈哈哈……大将軍說笑了,老夫這老胳膊老腿,還能折騰幾年。另外,國事繁雜,堆積如山,今日又為了……哎,白白耽擱一日,老夫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回長安。”
老家夥自視甚高,常将自己比作漢之蕭何、蜀之諸葛亮,認為這天下沒了他張柬之,立馬将盜賊四起,社稷傾倒,江山立馬四分五裂,重演隋末之舊事。
秦大将軍見他不聽勸,也懶得理會這頭老強驢,讓自家親衛勻出一匹馬,給了張柬之這老貨。
張柬之一腳踩在馬镫上,腰身一扭,手攀馬背借力,還别說,真讓他上了馬背,然後,接過馬鞭,一踢缰繩,打馬飛奔。
“張相慢點!”
“秦大将軍,告辭,仆先走一步。”
姚崇和宋璟連忙打馬追上了張柬之,生怕這個老小子有個好歹。
秦大山粗聲粗氣地嘀咕:“該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大将軍,咱們也該回府了,免得夫人挂念。”
秦懷玉本是個實誠人,不忍心将太子等人扔下,可想想今日太子的不堪以及對他女婿的态度,心也不由得冷了九分,随意地朝太子拱手辭行,然後也帶着親衛走了。
夜色闌珊,夜風清寒,官道上一下子冷清了許多,再也沒有那人頭擁擠人喊馬嘶的熱鬧場景,剩下的大多是王公等貴族,都是些養尊處優混吃等死的主。
太子李景是未老先衰如白發老翁,相王則是體胖如球上個茅房都要大喘氣好半天,他們兩人不愧是親兄弟,而今都有氣無力地躺在車駕中。
不過,太子李景手裡捏着一塊精美的糕點,卻愁眉苦臉,沒有一點胃口。
而相王則相反,半躺在車廂中,身下墊着七八層絨毯,将一盤糕點擱在肚皮上,兩隻手抓着不停地往口中塞,吃得那叫一個歡快。
他們的兒子都是王爵,今日随行出城,此時全都騎着馬侍奉在車駕旁。看着别人策馬奔騰一溜煙地走了,可他們卻隻能老老實實地随着車駕緩緩行走。
大周也好,大唐也罷,都是極為看重孝道,老子哪怕是一夜隻能走一裡路,做兒子的也隻能陪着,若是敢棄父而獨自離開,将成為天下人的笑柄,為世人所恥笑。
人越來越少,剩下的隊列也被拉開了,誰也不想和誰在一起礙眼。
相王吃飽喝足以後,在馬車的颠簸下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嘴巴微微張開,發出時斷時續的鼾聲。
相王的幾個兒子閑極無聊,索性讓侍衛們守住車駕,他們幾個落在後面,并騎緩行,商量着家國之事。
長子李隆業看着父親的車駕,接着又遙望長安,滿心憂郁地說道:“自從伯父還朝做了太子,咱們一家子搬離了東宮,就像是那離籠的鳥兒,不知道有多麼歡喜。其實,父王早就厭倦了宮中的生活,曾說過一家子采菊南山下,才是人世間最快活的活法。
本以為大局已定,江山重歸李唐已成定局,父王終于可以如願以償做個閑散王爺,可如今二張獨攬大權,把持言路,長此以往,空生變局。”
“管他呢,反正父王已經不是太子,任他誰做了皇帝,也與咱們沒有想幹。”老二李隆範是個一根筋的憨貨,心直口快,說話不經腦子。
“二郎快閉口,你望了李重潤舊事乎?”李隆業連忙阻止,可不敢讓他繼續胡說。
“大兄、二郎,其實,你們都多慮了!”老三李隆基自幼聰慧,腦袋瓜子活絡,心眼兒賊多,可謂是眉頭一皺,就是一條計謀,被兄弟們視之為智多星,遇事總是請他定奪。
“三郎為何這樣說?”李隆業不解。
李隆基淺淺一笑,嘴角彎出一抹弧度,道:“這天塌下來,自有個高的頂着,正如二郎所言,對付二張的事情還真輪不到咱們操心。
你們想想,二張除了女皇的寵愛以外,在朝中和軍中并沒有絲毫根基,不要看那麼些臣子甘願為其門下走狗,可卻不過是趨炎附勢的小人而已,真要遇到事,跑得比誰都快,終究是落個樹倒猢狲散的下場。
不信,莫非忘了武承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