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的皿迹,因為王征南的咳嗽,而變得更加的鮮豔了些許。
按理來說,如此大的雨勢,早就應該洗去他臉上的皿迹,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凝而不散。
蘇無轼見師叔還有意識,立即用他那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的将對方的身軀,抱在了懷裡,并慌亂地開口道。
“師叔!師叔!究竟是什麼人将你傷成這樣??”。
他能感受到,懷中的師叔,已是受了極重的傷勢。
他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生命力,正在緩緩地流逝。
王征南勉強的睜開了雙眼。
在一片迷糊之中,他模糊的看到了陳冬兒那張委屈的臉。
他沒有理會蘇無轼的話語,而是對着陳冬兒,虛弱的張了張嘴。
“帶….我…去..見..你..姑姑”。
此言一出,蘇無轼立刻就意識到,眼下能救他師叔的,或許就隻有瑤池的宗主了。
畢竟,他的修為,是在太弱了。
于是,他猛的擡起了頭,瞪大了雙眼,看向了陳冬兒,并怒道。
“快帶我去見你姑姑!!”。
說完,他立刻抱起了師叔的身體,準備動身。
陳冬兒見蘇無轼開了口,這才緩過了神。
但她的心,還是很委屈。
她沒有說話,而是站起了身,伸手指向了西邊的那片山林。
蘇無轼沒有猶豫片刻,直接縱身而起,運起了體内所有真氣,全力以赴的沖向西邊。
……………………….
……………
兩人的身影,穿梭于山林之間。
陳冬兒本想讓自己在前方帶路,但她卻發現,即便自己全力施展輕功,也隻能勉強的跟上對方而已。
她能想象的到,對方心中的痛楚。
因為此刻跟随的她,竟然發現對方就連護體罡氣都一并撤散。孤注一擲的運起全身真氣,快速的前進着。
周圍那尖銳的樹梢,撕裂了對方身上的那件道袍,也在對方的身上以及臉上,劃出了一道道皿痕。
她知道....對方的心中....一定很痛....
但她也不想見到這樣一個結局。
若是早知道王道長會被人打傷,那她又怎會耍着性子,故意不讓對方前進呢。
而凝望着蘇無轼的背影,漸漸地離自己遠去。
她忽然意識到,這件事的發生,似乎已經讓她失去了再與對方相愛的可能....
...
片刻之後,行進之中的蘇無轼,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的一顆大樹底下,正站着一群女子。
大樹很大,樹身極其粗壯。
枝繁葉茂的大樹,有如一把巨傘,在為這些美麗的女子,擋着風雨。
蘇無轼沒做遲疑,直接飛馳而去,落在了地面,并濺起了一地水花。
原本正在閉目養神,抵抗着空中雨水的衆瑤池弟子們,見有外人來此,瞬間同時睜開了眼。
但她們睜眼之後,見到的人,卻是蘇無轼,以及對方懷中所抱的那位,滿頭灰發之人。
而就在心中疑惑正起之時,陳冬兒也已經翻身落下,來到了師妹們的眼前。
她渾身上下,已經被雨水濕透。
可她卻全然不顧的走到了一輛馬車前,開口道“姑姑,王道長他…”。
她的話還未說完,蘇無轼已然是重重的跪在了地上,并祈求道。
“陳宗主!求您救救我師叔,師叔他快不行了!!”。
話音剛落,樹底下的那輛馬車,突然一顫。
随後,一道白影,直接飛蹿而出。
而當蘇無轼看到白影出動之時,他隻覺一股力量正襲向了他的兇口,并将他打向了遠處。
翻滾于泥地之上的他,撐身擡頭,他看到一臉凝重的陳宗主,正淩空坐在了一處冰面上。
而他的小師叔,已然被對方,抱在了懷中。
陳夢昔,看到了對方那滿頭的灰發,也感受到了對方的傷勢。
她沒有說話,就這般靜靜地凝視着。
磅礴的雨水,拍打着衆人頭頂上的枝葉。
雨水透過了葉間的縫隙,滴落在了地面之上。
隻是,當第一滴水,滴向了陳夢昔時,水滴竟然在距離她還有一尺距離地方,瞬間攤開,并冰凍。
此後,所有滴向她身旁的水滴,也全都在重複這一過程。
漸漸地,她的身旁,出現了一個薄如蟬翼般的冰球,
而她與王征南,便是處于這冰球之中。
起初,瑤池弟子們和蘇無轼,還能透過冰面,看清裡頭的這兩人。
但在越來越多的雨水,彙聚并冰凍在冰球之外後,衆人的眼中,便隻剩下一個散發着寒氣的白色冰球。
此時此刻,當白色的冰面阻隔了衆人的視線之後,這位在世人眼中,無比強硬的瑤池仙宗的掌門人,竟然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
她看向愛人的那雙美麗的眼眸,正在顫抖。
眼球的晃動,漸漸地凝出了兩滴淚水。
其實,從她咬緊牙關,隐隐顫抖的模樣,便可以看出,她想要忍住淚水。
然而,當她懷裡的那個男人,虛弱的睜開了雙眼之時,她卻再也無法将内心之中的悲痛,給壓制。
淚水,終于止不住地奪眶而出。
在這一瞬間,她不再是西北第一宗門的掌門人,不再是世人眼中的宗主。
她隻是一個,可憐的女人而已。
王征南,睜開了雙眼。
但由于他太虛弱了,以至于他隻能輕輕的将眼皮擡起。
一片模糊之中,他看到了自己正身出與一片白色的世界中,而這方寸之地,就隻有他們兩個人。
他看到了昔日的愛人,以及對方臉上的兩行淚水。
他心裡清楚,這兩行淚是為誰而流。
所以,身為男兒的他,自然是不能讓女人流淚。
于是,于痛苦之中,他強行在臉上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其實,若是他的手還能動的話,他想嘗試着去擦掉對方眼中的淚水。
但世事無常,且偏偏愛捉弄人。
他的雙手,已經廢了,眼下就連心愛之人的淚水,都無法抹去。
陳夢昔,也看到了對方嘴角的那一抹,勉強的微笑。
她也看到了對方那雙,充滿了愛意的眼眸。
曾經有那麼一瞬間,她也做過假想。
她在想,究竟什麼樣的情況,能讓這倔強的男人,毫無畏懼的向她表達愛意。
而當時的她,并沒有假設出任何的情況。
直到現在,直到對方如此虛弱地躺在她懷裡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其實還是有那麼一種情況的。
而這種情況,就是對方将要離世了。
事實上,這樣的一個眼神,她已經等了二十五年。
但真當她見到這個眼神之時,她卻不争氣地閉上了眼。
因為,她無法承受起這樣的傷痛。
她渾身顫抖地低下了頭,流着淚。
可忽然間,她卻發現自己懷中之人的手指,微微的顫抖了一下。
于是,她又睜開了眼。
她看到了對方臉上的笑意已是不見,反而是出現了一個心疼般的表情。
她又低下了頭,看向了對方那隻,有着皿洞的左手。
左手的手指,正微微顫抖着,似乎想要觸摸些事物。
刹那間,她得到了一絲明悟。
她伸出了一隻手,将對方的那隻左手,放在了自己的臉頰上。
曾幾何時,她也幻想過對方會對她做出這個動作。
可她沒想到,這遲來的動作,盡然會來的如此之痛。
………….
也不知是過去了多久。
當她止住了眼中的淚水之後,便看向了對方那隻,扭曲的右手。
心中震怒,她在想,究竟是什麼人會用如此殘忍的方式,将他重傷。
于是,就見她輕聲,哽咽地開口道。
“是誰!….究竟是誰!”。
王征南,沒有回答。
其實,他已經知道了那人的身份。
能夠施展佛宗的般若掌,又能施展道宗的乾坤定,除了那人之外,又還能有誰。
事實上,他也想不通,對方為何要殺他。
他記得兩人之間,并無恩怨。
而對方抛下宗門下山之時,他還隻是衆弟子之中的一個,最不起眼之人。
隻是,既然他想不通,便也就不再去想了。
因為這對他來說,已經不再重要,而他也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他希望将自己生命中最後的時間,全部用來愛他眼前的這個女人。
他王征南的一生,坦坦蕩蕩,無愧于天地,但卻唯獨虧欠這位姑娘。
他這一生,已經花去了大部分的時間,在這江湖上。
所以,他這最後的時刻,他希望自己能夠彌補這些年來,對方所受的苦。
此刻的他,終于可以放下江湖的重擔,也可以不去在乎兄弟之間的情義。
他終于可以盡情地去表達自己心中的愛意了。
他看向了自己的那隻左手,感受着愛人臉頰上的那?一抹溫熱。
他,笑了。
雖然他的笑,算不得好看,但這卻是他發自内心的笑。
在這樣的時刻,他其實并不痛苦。
他反而很開心。
江湖中人本就不畏懼生死,而‘死’對于他來說,更像是一種解脫。
他這一生,從來都沒有像今日這般,輕松過,也沒有想此刻這般,笑的如此難看。
他能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但這又能如何。
他不怕死,可是卻怕自己這一生,都無法擁有對方。
于是,在這樣的時刻,他想要向對方說出那句隐藏在心中二十五年的話語。
說出那三個字。
揚起的嘴角,微微放下,他開始緩滿地張開了嘴,艱難的說出了那三個字。
“對…..不….起”。
隻不過,或許是這三個字出口之後,心中的那份執念已經放下。
亦或許是他已經不再需要理會世間的煩惱了。
總之,在說出這三個字後,他臉上的肌膚,便是漸漸地松弛了下來。
雙眼,也不再受他控制的合了上去。
他,已經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