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元覺一見老僧,立刻撲跪下去,痛哭流涕,“我師淨修,他……他死了!”
見他如此,身後的一衆僧侶也跟着跪下,一時間哭聲一片。
弘智主持不發一言,伸出一隻枯幹的手,撫摸元覺頭頂。目光緩緩掃過衆人,皺紋密布的臉上毫無表情,但眼中卻盡是溫暖撫慰之意,讓人心中甯定。不知不覺中,哭聲漸漸止了,四周靜了下來。
“有生有滅,這是諸法無常之理。去吧,不必悲傷。”
聲音蒼老,元覺站起身,雖仍悲戚,神色已不似方才倉皇。
張寶兒不動聲色注視眼前情景,直到弘智主持将目光投向他,這才上前打了招呼。
弘智主持隻是朝他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了。
華叔在身後突然問道:“姑爺,您說這和尚是被人打死的?”
“有此可能。”張寶兒擡頭望了望寶塔,“屍身沉重,遇害之地不可能離此太遠。或許……就在這塔内。”
一陣風過,塔上銅鈴發出清脆響聲,猶如半天梵樂。天碧如洗,古木蔭蔭,一派靜穆深幽,又有誰能将此佛門清靜地與殺人現場聯系起來,但地上皿迹卻無情地揭露了這個事實。
張寶兒一撩衣袍便向塔門走去,卻被元覺攔住了:“施主,不能進去。”
“為什麼?”
元覺伸手指向塔前一座石碑,上刻着“禦敕”字樣:“塔中珍藏有前輩高僧的舍利,陛下頒過诏敕,非本院僧衆不得擅入。”
張寶兒沒想到還有這層障礙,正要說話,一直在旁沒有出聲的普潤合什一禮,拿起塔邊的一把掃帚橫捧于雙手,向高塔跪拜:“皿光不潔,令佛氣蒙塵。弟子普潤,今日滌蕩塵土,還各位先師清靜之所。”
說罷,普潤徑直走入塔中。
元覺張口結舌,連阻止的話也來不及說,轉眼瞥了那座禦敕碑石,臉上現出異樣神情。
眼看普潤身影沒入塔門,華叔這才醒悟過來,不禁大為佩服,低聲道:“這個普潤和尚當真有一手。”
張寶兒微微一笑道:“靜觀便可。”
“不過,”華叔瞥了一眼神色倉皇的元覺道:“姑爺,你不覺得這人甚是奇怪麼?”
張寶兒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元覺,隻見他依曰呆呆望着入口處的石碑,一張養尊處優的白胖臉上已有細密汗珠。
沉吟片刻,張寶兒轉向身邊小沙彌,和顔悅色問道:“小師父,這塔平時出入的人多麼?”
張寶兒前番辦案來過慈恩寺,小沙彌自然認得他,聽他問話,趕忙答道:“不多!這是師祖們寄骨的地方,主持曾要我們不可打擾,平常很少有人來。”
“香客也很少來麼?”
“香客都在前殿,除非有什麼貴人要進寺遊覽,才由知客帶進來,不過一般都不上塔,就在塔下瞻仰。”
這塔位于寺廟後山坡上,與前院大殿離得甚遠。周圍幾處禅房,左側便是方丈,右側則是一片密林,的确清靜。
“元覺師父負責看管這裡?”
“他是僧值,專管規矩禮儀,我們都怕他。”吐了吐舌頭,小沙彌清秀臉上顯出童稚之氣:“罪過罪過,不小心說了師父的壞話,施主你可别告訴他。”
“哈哈,好,我不說。”張寶兒伸手胡亂一指其中一座禅房:“那是他的住處?”
果然小沙彌搖了搖頭,指向塔下一處小屋:“不,是那一座。”
張寶兒正要接着問下去,卻見小沙彌已經轉身走了。
目送小沙彌的背影,張寶兒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身後的華叔“咦”了一聲,卻見普潤手持掃帚從塔中走出來,趕忙迎了上去問道:“怎樣了?”
“阿彌陀佛,”普潤雙目微閉,“萬法皆有道,一心本無塵。”
“什……什麼?”
普潤将掃帚放下,沒有看忐忑不安的元覺大和尚一眼,自顧自向前走去。
華叔隻得跟上,低聲道;“你不是上塔查看了麼?結果如何?有沒有發現什麼蛛絲馬迹?”
“何物從心來,亦從心上去,勘破來時蹤,便知去時路。”
“你……”華叔不禁氣結,苦笑道,“我說普潤,你能否說一句讓人聽得懂的話?”
“能。”
出乎意料,普潤這一聲倒答得幹脆利落。停住腳步,望向滿臉期待的華叔,嚴肅說道:“貧僧餓了。”
慢悠悠剝着手上花生,看看一臉氣鼓鼓的華叔,又看看将臉埋在碗中虔誠扒飯的普潤,張寶兒終于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張寶兒對華叔解釋道:“普潤師父不想把發現的事情在大庭廣衆之下公開,人多眼雜,說不定兇手就在其中,自然是到此處來說更為安全。”
華叔這才恍然大悟,看向普潤。
普潤此刻已結束了吃飯大業,擡起頭來,突然說道:“沒有皿迹。”
“嗯?”
“塔分七層,自下而上,門、窗、地、壁皆無皿迹。各層均有積塵,唯獨頂層甚是幹淨,扶手、階梯亦光潔,應是有人經常出入。”
這一連串說出來,條理井然,哪裡還有方才那迂腐僧人的影子。
華叔張口結舌,張寶兒卻不以為意。
“這麼說來,塔上并非殺人現場。看那屍首傷痕,這樣短的時間除非重新刷漆,皿迹很難處理得如此徹底。”
張寶兒思忖片刻,臉上露出了笑意,對華叔道:“走,我們先回去吧!”
……
明月初升,照得一地銀白,比燭火之光還要明亮。
從山坡上望下去,寶塔玲珑,廟宇巍峨,甚至連大殿前寶鼎中升騰起的淡淡青煙也瞧得一清二楚。禅房之中人影憧憧,是僧人們剛剛下了晚課。空氣中似乎還留着銅鐘的袅袅餘韻,将這盛世禅院烘托得格外莊嚴。
“寶兒,我就奇了怪了,怎麼你走到哪裡都能碰上案子……”江雨樵輕聲道。
“噓!嶽父大人,你老人家小聲點好嗎?”江雨樵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張寶兒阻止了。
此時,張寶兒、江雨樵與華叔躲在慈恩寺後山坡一處灌木叢生的地方,一塊大石橫在面前,作了天然屏障,下方就是寶塔,倘若不到近前,絕對看不見人影。由于居高臨下,坡下古塔和寺廟卻又盡收眼底,确實是埋伏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