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曉敏微彎下腰，沖着他眨眼睛：“現在你們住在知青點，是和我們搭夥兒，當然是和我們一起吃。所以，幹活兒才有飯吃哦，我讓你去學校幫忙，你去不去？”

　　 “我……我沒說不去。”羅烨急了。

　　 不幹活兒就沒飯吃了。

　　 祝曉敏見他漲紅了臉，覺得好笑，點點頭說：“嗯，你聽話好好幹活兒，就有飯吃。”說完直起身。

　　 話都已經說清楚，謝承志這才向羅亭淵說：“羅先生，我們等你吃飯。”說完，招呼大家往外走。

　　 祝曉敏跟出去幾步，又回過頭，張了張嘴，終于輕聲說：“羅先生，總會過去的。”明顯的讀出他眼底的錯愕，不再多停，轉身出去。

　　 這一世，沒有了兩年前那場劫難，她不知道這句話對他來說有沒有作用，可是，曾經在上一世支撐過她的話，希望這一世也能給他一些支撐。

　　 這一次，羅亭淵沒有再叫住他們，眼睜睜的看着七個人出去，怔了好一會兒，才轉頭去看炕沿上放的書，腦子裡卻反反複複，是那個女知青的那句話：“總會過去的。”

　　 這是這八年裡，他不斷對自己說的話，他需要一個信念，讓自己熬下去，把兒子養大。

　　 他不知道，那個女知青會不會是巧合。

　　 畢竟，隻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是巧合吧？

　　 但它确實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羅烨跑去門口看看，見那七個人已經拐過彎去，回過頭拉拉他的衣服喊：“爸。”

　　 羅亭淵摸摸他的頭，慢慢在炕沿坐下，低頭看着那一疊書，手伸了幾回，終于微顫的摸了上去。

　　 往前八年，這些課程自然是不放在他眼裡的，可是……這也是書啊，他已經有多少年沒有摸過書了。

　　 羅烨的眼裡，也露出一些渴望，又輕聲喊：“爸。”

　　 長這麼大，他還沒看過書呢。

　　 盡管，他早已經能背頌大量的課文，會做複雜的演算，可是，從來沒有摸到過書。

　　 羅亭淵知道兒子的心思，手慢慢撫過書的封面，又慢慢翻開。

　　 書是新的，可是每一頁又都有壓痕，連書脊都已經有些歪斜。

　　 剛才，那位祝知青說過什麼？

　　 說書不夠，所以他們每人抄了一套？

　　 這就是他們那麼多人反複抄寫留下的痕迹。

　　 那就是說，他們是在認真學習這些課程？

　　 羅亭淵沉思一會兒，擡頭看看羅烨，見他忽閃着一雙大眼睛，正期待的看着他，心裡一揪，低頭輕輕撫着手裡的書，不确定的問：“羅烨，你覺得……可以嗎？”

　　 羅烨眼裡也有些不确定，抿一抿唇，沒有說話。

　　 羅亭淵又低聲說：“小學的事，是大隊安排的，如果隻完成那裡的事情……”

　　 說是管理學校，其實隻是替知青們處理那裡的雜務，隻要做了那裡的事，就算他完成了任務。

　　 至于知青們私下的要求，聽祝曉敏的話，他是可以拒絕的。

　　 隻是，他不再有工分，也就沒有口糧，能吃到幾頓飽飯，顯然是由知青們決定的。

　　 他也就算了，羅烨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羅亭淵前思後想，終于問：“羅烨，他們……他們說的種果樹和養殖基地的事，你有沒有聽說過？”

　　 其實是他自己拿不定主意，試着問問。

　　 哪知道羅烨立刻點頭：“果樹好像是每個大隊都種的，我聽……我聽那邊三牛子他們說過，也提過養殖基地，還說……還說如果三大隊也有，那活兒遲早是我們的。”

　　 當時，那群孩子是一邊往他身上丢牛糞，一邊辱罵說出來的，他并不想複述。

　　 還真有這件事？

　　 羅亭淵有些意外，手無意識的把書翻開，低頭沉思，心裡天人交戰，終于咬一咬牙，低聲說：“走吧，我們過去。”把書放回去，拉着羅烨的手往外走。

　　 走到門口，羅烨忙喊：“飯缸。”掙開他的手跑回去，把飯缸和筷子一起拿上，又跑出來，拉着他的手往外走，擡頭看看他，眼裡有些雀躍，還有些不确定。

　　 外院裡，鍋裡的蘿蔔山菇湯已經炖好，祝曉敏和張紅梅在炒蒸好的拔爛子，就聽到宋志安喊了一聲：“曉敏。”

　　 祝曉敏擡頭，就見那父子兩個站在門口，目光在兩人身上一轉，笑起來，把鍋鏟給了宋志安，自己招呼：“很快開飯，羅先生先坐坐。”讓着他往桌子邊走。

　　 這兩個人過來，拿了飯缸，卻沒有把書拿回來，事情自然是成了。

　　 拔爛子混和着蔥的香味，在空氣裡散開，羅烨悄悄深吸了口氣，目光向竈上飄一眼，這才跟着羅亭淵往過走。

　　 還在抄書的知青們都已經站了起來，有些無措的看着那父子兩人。

　　 雖然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現在直接面對，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兩個人。

　　 祝曉敏卻很随意，到了桌邊，做個請的手勢說：“羅先生坐吧。”又去摸羅烨的頭，“羅烨，你也坐。”

　　 腦袋被她的手碰到，羅烨條件反射的一縮，迅速的躲開，回頭戒備的看着她。

　　 “嘿，小屁孩兒！”祝曉敏不樂意了，順手把他拽回來，在腦袋上狠狠糊了一把，按在羅亭淵身邊坐下。

　　 這都來一天了，怎麼就吃飯的時候乖巧，摸一下還和炸毛的小貓似的？

　　 羅烨身不由己的就被按在凳子上，腦袋還被糊了一把，一臉錯愕的瞪着她。

　　 哪有人這麼揉人腦袋的？

　　 這兩個人的互動，倒是把幾個知青都逗笑，氣氛頓時輕松不少，又紛紛坐了回去，隻是望向羅亭淵的目光，就都多了些詢問。

　　 祝曉敏在羅烨另一邊坐下，指指一桌子的書本，含笑說：“這是他們這段時間抄的書，有好多字醜的很，羅先生要不要參觀一下？”

　　 你都說字醜了，還讓人參觀？

　　 知青們吓一跳，好幾個人馬上把自己的東西搶起來坐屁股底下。

　　 這一下，連羅亭淵也不禁莞爾，看看祝曉敏，又看看一齊望着他的知青們，點點頭說：“我……我雖然讀過些書，可是從來沒有教過，隻能說試試，如果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