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做的時間長了,讓人渾身散架,所以坐一段路,吳熙就下車跟着馬車走走。
由于昨天晚上在銀州住宿一晚,今天早些時候,車子就拐上了古代的高速公路――秦直道。
秦始皇命令蒙恬修建的一條軍事要道,南起鹹陽,北道包頭,雖然後來由于戰争的破壞,破爛不堪,但是依舊是連接北方的重要樞紐。
秦直道上的車轍印清晰可見,到處可見的牛馬糞便,瞬間就把吳熙剛剛養好的作詩情緒擊得粉碎。
澎湃蕩漾的文字就在兇腔裡翻滾,卻卡在喉嚨,怎麼也出不來。
還是修養不夠的緣故,前些日子盜版辛棄疾的《摸魚兒》讓自己小有名氣,可是真正應景作詩,才是一個白丁一個。
山非常的陡峭,直道就在兩山的中間,走在下面,吳熙想會不會山上有盜匪猛然間沖出來,橫刀立馬,叫嚣着“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這樣的江湖術語。
很失望,已經快要走完了,連隻狼叫的聲音也沒有響起。
但是風中似乎飄着一陣誦經的聲音,像是為人祈福。
靜下心來片刻,忽然嘴角提起一絲狡黠的弧度。
不錯,一定是這樣,也該是這樣才對,道士,女人,和尚,一個亘古不變的組合,譜寫萬世長存的道理。
站在山頭,為沒有謀面的人誦經送行,這本身很偉大,心有靈犀,一個在念,一個在聽,一個不了解,一個聽不懂,但是滿滿的情誼,世間少有。
快要聽不見了,吳熙讓牛眼娃勒住馬的缰繩,立在原地不動,他一個人閉上眼睛靜靜聆聽着這美妙的旋律,直到聲音慢慢的消失不見。
心中感慨頓生,忍不住對着天高喊:“大師心意,吳熙感懷不忘,就此别過!”
牛眼娃以為大哥得了失心瘋,身後的奴仆崇拜的看着少爺和老天爺說話,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确的。
蝴蝶坐在馬車裡,掀開簾子幽怨的看着發瘋的吳熙,心裡紛亂如麻,正好吳熙在看她,連忙移開視線。
那是一雙順着别人的眼神看到心裡的眼睛,蝴蝶不認為自己的僞裝水平有多高,和尚那麼高明,似乎都沒有逃過他的法眼。
這就是示好的信息,吳熙很高興,雖未謀面,卻覺得和尚就是一個久未謀面的老朋友。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鹂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春天來的很早,看樣子是要下雨了,氣候幹燥的地方下點雨不容易,但是下起來,淅淅瀝瀝的沒完沒了。
詩自然不是吳熙做的,唐朝的時候就有了,韋應物的作品,很好的在再現了現在的情景。
走的快些才是,按照行程,晚上應該在前面的陽周縣落腳,要不然就要在山裡淋雨了。
初春的雨,幹燥而冰冷,最難受不過了。
天大地大,睡覺最大,先睡了再說,其他的明天再說吧。
陽周是秦朝時期的物資中轉站,據說秦二世就把蒙恬囚禁在此,迫害緻死,曆史給我們留下的太多的懸疑和謎團,終究無法解開。
陽周縣城比嗣武城寬闊了許多,也繁榮了許多,不僅攤販多,走街串巷的貨郎也有不少,不過今天似乎熱鬧的有些不像話。
那個擔着炊餅的大叔明顯就是外行,四處打量,也不吆喝,眼睛不時的看着過往的商隊和大戶人家的轎子。
筐子底下明顯有刀柄露了出來,強盜的可能大于貨郎。
對着站在屋檐笑盈盈的漢子點了點頭,就消失在了巷子的深處,吳熙不覺得那家巷子裡的主人定了他的炊餅。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趕緊上任才是首要大事,軍法可不管你是不是在路上遇到強盜就會對你情意綿綿。
找了一家叫龍門的客棧,下了馬上就要進去,小二攔在門前說道:“小店客滿,實在是住不下了,柴房都擠滿了,還是去别家看看吧。”
吳熙随手就掏出來一把銅錢遞了過去,足足有一百文,說道:“找三間上房,這些就是你的,房錢另算。”
店小二看着吳熙手裡的錢财有些動心,又無能為力,唉聲歎氣的拒絕了吳熙遞過去的錢,轉頭回去了。
看得出來,店小二對于沒能得到這一筆錢懊惱不已。
吳熙叫住了店小二,把錢扔了過去,說道:“不白拿,問你件事,當地的治安很差麼?”
店小二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什麼意思?”
這個時候,掌櫃的看見了這邊的異常,走過來的時候,剛好聽見他們的談話,說道:“看你青衣小帽的像是個讀書人,給你指條明路,連夜趕路要緊,小心把命丢在這裡就不好了。”
吳熙還想問些什麼,掌櫃的把門一關,悄聲說道:“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
一百文錢換來一個言盡于此,想起來都有些肉疼。
剛準備轉身離開,前方不遠處于一陣騷動,路人紛紛讓開在路邊,生怕被騎在馬上拿着狼牙棒的兇神惡煞一棒子敲碎腦子。
那人身寬體胖,屁股下面的馬似乎承重能力不行,走道晃晃悠悠的。
身後有三輛馬車,兩輛蒙着簾子,一輛是敞開的,敞開的馬車上坐着一些女眷,都頗有姿色,圍坐在一起,顯得很害怕。
期中有一個老頭,白發垂肩,神态自若,閉着眼睛在想什麼事情。
路過吳熙身邊的時候猛的睜開眼睛,吓得吳熙渾身一哆嗦。
全隊轉入龍門客棧,然後大門緊閉,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情況。
“大哥,這個老頭有病吧?”牛眼娃直接的反應就是這樣,不怪他。
“今夜注定不平靜,我們還是連夜出城的比較好,要不然就到縣衙湊合一晚上得了,驿站肯定是有的,隻不過現在肯定也已經住滿了,難得的發财機會,驿丞也不傻。
縣令大人人很好,相州人,政和年間舉人,上任三年,除了被盜匪欺淩之外,托老天的福,還算是風調雨順。
看樣子這真的是一個好縣令,整個縣衙除了一個班頭和兩名衙役之外,其他的全部下差回家了。
所以吳熙很幸運的可以在縣衙裡面借宿一宿。
縣令看見吳熙腰間的官帶,趕忙施禮,又不好意思問其官職,就要叫班頭準備飯食。
吳熙拒絕了,本來就已經叨擾,再讓人家破費,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于是拿出诰命讓縣令大人過目之後,就吩咐下人們借用縣令後堂的鍋竈開始做飯,并且邀請縣令一塊就食。
縣令也不客氣,很随和,坐下來拿出了一點酒,算是略盡薄酒。
“縣令大人,為何城裡面氣氛詭異,亂糟糟的,你們也不去管,很多人似乎都拿着武器,不像是好人。”
吳熙心裡有疑問,自然要問出來,要不然今天晚上他是不要想睡覺了。
“虞候有所不知,年前嗣武城發生了山民暴亂,商戶被一搶而空,縣令大人和主簿大人先後殉職,都頭浴皿奮戰得保城池不失,然後調兵把山民又趕回了山裡。
從此山民們不入銀州城管轄範圍,全部南下了,于是就造成了現在這種局面,我這個縣令當的很窩囊。
賊人來的時候,隻能隐匿行蹤,要不然整個縣衙是要遭殃的。
衙役本來很多,都在戰鬥中犧牲了,附近的相鄰聽說強盜兇悍,不願意再做官差,所以縣衙顯得很凋零。”
聽了縣令的叙述,吳熙不知道為他感到難過,還是要為他感到悲哀。
管不了和不想管就是兩回事,縣令說的可憐,其實就是一個窩囊廢,軟弱的骨頭被鬼頭刀架在脖子上立馬就跪地求饒了。
飯吃的沒了滋味,索性就不吃了。
縣令見以後有些生氣,也不敢吃了,端着自己的酒一杯一杯的喝着。
看着蝴蝶牛眼娃吃的香甜,不忍心打擾他們的食欲,站起來給二人添了飯,背着手走了出去。
陽周已經很危險了,再這樣下去,會徹底的變成強盜的天堂,嗣武城本來也要經曆一劫,被吳熙耍了點小聰明就分崩離析了。
陽周的情況複雜,吳熙不認為自己有這個本事。
牛眼娃兇狠,但是沒腦子,容易被人利用,蝴蝶看不出有什麼本事,就是一個女人而已,算不得數,身邊的奴仆都是好人家的娃子,折在這裡,對不起人家的父母。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要趟這趟渾水的好,可笑自己剛才還在心裡怒罵縣令的膽小軟弱,現在自己竟然也和他走在了一條道上。
“不要怪我軟弱,我也是迫不得已,強盜抓了我的妻兒老小,我是被逼的。”
縣令大人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緒,端着酒壺蹲在角落裡哭的像個月子裡的孩子。
唉,我吳某人欠大宋的,注定要還,那麼就從今夜開始吧。
叫過了兩個機靈的仆人,附耳幾句之後,就讓縣令大人去召集捕快連夜返回。
大戰就要爆發,那麼就讓它爆發的猛烈些吧。
“捕快們回來之後,就去召集膽子大一點的鄉親,給他們減免一些賦稅,自然會有很多人響應,我現在去睡覺,不要打擾,睜開眼睛就要殺人,如果你看不下去,可以閉着眼睛給你的妻兒祈禱。”
話說的很嚣張,轉身就被縣衙的門欄給絆倒來了一個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