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如鈎,斜挂在天邊,卻被一抹朦胧遮掩,看不真切。
整個天幕如同被墨色渲染,看上去格外幽邃和深遠,模糊中隻有不多的星辰,顯得稀稀落落,不甘寂寞地釋放着光芒,指引着九重天的方向。
刀入鞘,人已隐去,那股肅殺之氣立即消散于晚風中,仿佛從來不曾出現過。
那留下的扈從,正是随趙柔伊前去北地的首領,見到來人是家主家的小娘子和趙無敵以後,立馬揮手斥退了手下,同時不動聲色地将刀入鞘,緊走幾步,躬身問好:“原來是小娘子和大郎君來了,小的多有失禮,還望海涵。”
星樂小臉繃着,小腮幫子跟青蛙似的,一鼓一鼓,不高興地道:“這才多少時日,為啥就一個個都不認識本姑娘了?老王頭如此,你三木也如此,莫非是欺我年紀小嗎?”
“不敢,不敢,職責所在,不敢不謹慎從事,若有得罪,好請小娘子責罰!”那扈從首領趙三木乃隴右人氏,本是個農家子,幼年時遭遇了蝗災,為了求得一線生機,随父母加入了難民大軍,一路向東,結果在半道上父母和兄姐相繼被饑餓吞沒,年幼的他就這麼成了孤兒。
在大災之年,像他這樣失去親人庇護的幼童,結局差不多就是倒在路邊,眼睜睜看着野狗撕咬和啃噬,卻沒有一絲力氣抗拒。
好在上天有眼,常山趙氏上代家主、也就是趙柔伊的父親途徑此地,看到他那雙面對死亡卻清澈如水的眼睛,心生恻隐,将他給帶回了家族,留在身邊做了一名小厮,并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做“三木”。
自那一刻起,三木就在心中發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報答老家主,縱然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他雖然出身于農家,祖輩中找不出一個讀書識字的人,但卻也知道做人的道理。要報恩,首先要有報恩的本領,若一生都是碌碌無為,文不成,武不就,又何談報恩?
他作為老家主的小厮,也就算是常山趙氏的門人,而作為古老的武道世家,常山趙氏中人豈能不會武技?
他也不例外,打從進入了常山趙氏,待身體稍微恢複以後,就随一幫子差不多大的幼童習武。
這些幼童自然不可能是家族子弟,而是從衆多的附屬家族中挑選出來,加入培養,優勝劣汰,将來作為扈從的補充力量。
三木經曆了生與死,加上要報恩的念頭,自然比别人更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他日夜勤修苦練,從來不曾有過一日的應付,漸漸地,被老家主看在眼裡,并時常加以指點,讓他很快就從同伴中脫穎而出。
十六歲那年,經過最後一次選拔,三木正式成了一名扈從,還是常山趙氏家主的扈從,并被賜于“趙”姓,很是讓同伴羨慕妒忌了好一陣子。
自此,趙三木就守衛在老家主身邊,兢兢業業,盡職盡責,從來不曾抱怨過苦與累。直到老家主仙逝以後,他又守在趙柔伊身邊,依然像對待老家主一樣,并不曾因為繼任者是個女子,就刻意敷衍。
在他的心中,是老家主賦予他新的生命。今生今世,這份恩情都償還不完,而今雖然老家主不在了,可新任家主是老家主的親生女兒,那麼就繼續報恩,本就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在他心裡已經将新任家主趙柔伊當作是他的恩人,那麼星樂小娘子也是他的恩人之後,也就是他的恩人。
既然恩人不滿意,别說是訓斥幾句,就是拿刀子砍他幾下,也是可以接受的。
就在趙三木一個勁地請罪時,忽然從院中傳來一聲清朗的笑聲:“我道今兒一大清早,喜鵲就在窗外叽叽喳喳叫着不停,卻原來真有喜事,這不是星樂來了嗎?”
趙無敵一直未曾說話,不過,他也沒閑着,凝神靜氣,掃視周遭,就連那些“突兀”出現的藍衣扈從也沒有逃過他的注意。
打表面上來看,那些藍衣扈從隐身在暗處,似乎是天衣無縫,遽然出現,又遽然消失,渾然天成,神出鬼沒。
可在趙無敵的眼中,他們的潛行和隐身之術還不夠看,一個個卻都似那被剝光了衣物,混在人群中太過于顯眼,根本就無從遁形。
趙無敵是何人?要知道他前世在大明可是随戚繼光征戰東南,抗倭多年,沒少和倭人中的忍者打交道。
對于困守海外孤島上的倭人,别的暫且不論,可要論起潛行和隐身之術,卻有其獨到之處,比起中土江湖中人,的确是技高一籌,可堪借鑒。
想當初,他追殺三千代,可沒少在這方面吃虧。
而且,即便是趙無敵閉上眼睛,可以他今日之修為,那些借助衣物、樹木、山石和夜色隐身的扈從們,僅僅是他們的呼吸聲,就足以暴露一切。
至于院中的女子,他早就察覺到了。可這女子既然大大方方地出現在趙柔伊居住的院中,暗中的藍衣扈從們并未對其有所防備,那麼其身份必然不一般,極有可能是趙柔伊身邊極為熟稔的人。
這女子就待在院中的一處山石側面,一直在傾聽門前的動靜,但卻沒有出聲。直到星樂對趙三木不依不饒的時候,她方才大笑着浮出水面。
那女子來到院門前,在燈光的映照下,方才露出她的真容。
這是一位中年婦人,看年紀比起趙柔伊還要大上那麼幾歲,打扮也很端莊,可其穿着卻看不出是主是仆……
“閑雲姨姨,星樂好像你呀!”星樂雀躍着張開兩手,撲向那中年婦人,将她給摟了個結結實實。
“我的星樂小娘子,你輕點,姨姨這老胳膊老腿的,都快散架了!”婦人口中雖在埋怨,臉上卻洋溢着笑容。
從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來,她和星樂的關系不一般,且對她極為溺愛。
星樂摟了好一陣子,覺得差不多了,方才松開兩手,又朝趙無敵嬌笑道:“叔叔師父,這位就是我的乳母,閑雲姨姨,對星樂可好了!”
“叔叔師父?哦……”那婦人先是蹙眉苦思,不一會兒就醒悟過來,驚叫道:“這位郎君莫非就是揚州趙大郎?”